●歌劇《杜蘭朵》。香港歌劇院提供

●文:蕭威廉

今年是意大利作曲家浦契尼逝世一百周年,世界多地都舉行Puccini Festival或他的作品專場音樂會以誌紀念,而香港歌劇院則以他的著名遺作歌劇《杜蘭朵》的上演向這位近代的歌劇巨擘致敬!

中國公主向四方諸國有皇族血統的年輕人徵婚,能答出她三道謎題的人便是駙馬,否則一律砍頭。此劇開始時,已有13個人被砍了頭。杜蘭朵的故事原型出於《天方夜譚》,至十六世紀,威尼斯出現了話劇版本,但渲染的還是東方公主的神秘和恐怖。走筆至此,不得不提杜蘭朵的首演主人翁,二十世紀初的歌劇女神瑪利亞·耶利扎(M. Jeritza) 了!她可以說是繆思的化身,理查史特勞斯為她量身創作了《無影子的婦人》,而她演唱的莎洛美又是不可方物的妖媚,百年以來無人可及。

浦契尼為了爭取耶利扎出演自己的作品,自然不甘人後。他多次親赴維也納,與耶利扎過從甚密,並且把乖張嗜血的杜蘭朵轉化成最終被愛融化的美麗公主。可以說,《杜蘭朵》也是一部為耶利扎量身訂做的歌劇,但公主這個角色,實非常人所能駕馭……不僅難唱,更加難演!若非有耶利扎那樣的天縱之才和深不可測的變幻性情,絕大部分的杜蘭朵都是兇悍的大聲婆,絕少有玉潔冰清的公主嬌婉。因此,看了幾十年的這部劇,心下不免總想:王子卡拉富發什麼魔怔?

但遙想百年前,兩大作曲泰斗為一女伶爭相獻曲,齊齊拜倒在她的演藝才能之下,便可相信,這世上還是有九天仙女的,只是我輩未有一睹之幸也!

香港歌劇院此次的製作,從導演到指揮到多位專項執行導演,都是國內大型演出的行內翹楚,這個團隊以樸實的中國元素來呈現舞台,有些場景效果奇佳,也有些場景顯出北方與嶺南的地域性疏離。但總體上,她的內在有一個硬核宣告:這是一齣創意閃光的港版《杜蘭朵》!

幕啟,一傳令官宣讀徵婚誥令。北京城的民眾呼應而出,觀看求婚失敗的波斯王子面臨極刑。擁擠中一位老人和女子摔倒在地,一名高大的男子上前救助,卻發現老人正是自己失散多年的父親,而他自己是已被滅國的韃靼王子。

浦契尼在這開場的合唱立即展示出他運用音樂動機(leitmotiv) 互相交織的高妙手法,呼天搶地的緊張帶有震撼性與父子相認又多了一泓清柔的柳兒動機,在極短的時間內音樂做了複雜的情感轉換。

在劊子手押解將被行刑的波斯王子出場後,這個製作中的第一個神奇時刻就突如其來地出現了。當時合唱團的歌詞大約是:月亮升到中天時,死刑就要執行了。音樂這時在靜謐中閃爍,宮牆處忽然出來三個身着戲服的花旦麗人,她們甩着水袖,蹁躚起舞時,口中還飄出一、二聲「咿」、「呀」的襯腔,隨着音樂的漸強,這種國粹的吐字倒形成象徵呼喚國魂了!這整個添加的場景與音樂絲絲入扣同時激發思國之幽情,真是神來之筆,令我看得癡了……可惜這三花旦之後每每出現,效果依次減弱。我認為在公主大婚結局再現就夠了。

接着是卡拉富得以一睹公主的芳容,一眼入魂,誓要破例娶她,可見公主的國色天香。於是柳兒苦苦勸他,怎可棄巔沛流離的盲眼老爹於不顧?我先看的是B卡司,柳兒由鄺勵齡飾演,她的歌聲嘹亮動聽,演來沉穩秀氣,已是日漸成熟的角兒了。而A卡司的王冰冰入戲尤深,一開場攙扶老爹的哀求已經七情上面,她的歌唱口腔運用比較多,情感表達更豐富,第三幕的詠嘆調時她獲得連連掌聲與叫好聲,可見她的人氣深孚眾望!

卡拉富當然是這部歌劇的棟樑之一,這次請來的兩位男高音,尤其是來自西伯利亞的吉格佐夫,體形高大相貌英俊,唱功更是流暢輕鬆,對於這個高音織體 Tessitura頻密的角色,他演唱得游刃有餘,那首膾炙人口的《今夜無人入睡》 (Nessun dorma)唱得嘹亮豪邁,已達世界一流水準。

那麼杜蘭朵的演唱者又表現如何呢?A角吉歐耶娃聲如裂皂,氣勢浩大而稍欠美感,我更喜歡B角諾薩托娃的演繹,她的歌聲更有層次和威嚴感,更符合公主的尊貴身份。

然而導演給公主設計的幾次出場,衣着都是一襲血紅長裙,是有點令我摸不着頭腦的構思,是象徵她嗜血嗎?哪有不嫁人卻身穿紅裙的?如果根據蒙古的皇家習俗披紅戴金,卻不知在香港乃至嶺南地區,女子夜晚出行穿紅裙,那可是要化為厲鬼復仇索命的!所以我認為這是港版《杜蘭朵》的一個失誤,宜改弦易轍。

但瑕不掩瑜,這次整體上增加的創作元素,確定了香港歌劇院的製作者版本,使本地的歌唱家和觀眾為此感到驕傲,並對其未來的製作報以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