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木 木
深圳河原名羅溪,亦稱滘水,什麼時候改稱深圳河,有不同說法。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它從一條普通的山間小河,變成一條承載着國運興衰的界河,為世人所知,是從1898年中英兩國簽署《展拓香港界址專條》後開始的。根據條約,深圳河與沙頭角河連同構成兩河分水嶺的山巒溝壑,是大清與港英的邊界。
當其時,新安縣有著名的深圳墟和深圳鎮,但之前有沒有人把近旁的這條河流稱作深圳河,沒有查到相關文獻資料。清嘉慶年間修纂的《新安縣志》仍稱這條河為滘水,其中《水》部有這樣的記載:「滘水,在城東四十里,發源於梧桐,右莆隔,左龍躍、雙魚諸山,西流曰釗日河,北出曰大沙河。二支分流,至滘山合流而西,曰滘水,經黃岡,逶迤四十餘里入後海。」道光年間,兩廣總督阮元重修《廣東通志》,仍採此說。文中的釗日河、大沙河應指今天的蓮塘河、沙灣河,是深圳河上游的兩條主要溪流。兩河在三岔河口交匯後稱滘水,為深圳河中下游幹流。莆隔今名布吉,黃岡今名皇崗,後海則是深圳灣的原名。
1899年3月,中英兩國派出特使主持勘界。時任港英政府輔政司駱克作為英方代表,向倫敦提交《香港殖民地展拓界址報告書》,直接採用了「深圳河」(Sham Chun River)這一名稱。報告寫道:「該地最大的河流是深圳河,有北、東、南三條支流。北部支流起源於東莞縣和新安縣交界的群山,向西南流,在深圳以西匯入主流;東部支流源於沙頭角海的丘陵,向西流,在深圳以東匯入主流;南部支流發源於大埔墟以北的九龍坑,向西北流,在深圳下游一英里處匯入主流。」
成為界河的深圳河,再不是一條普通的山間溪流,而是一個充滿家國情懷的存在。我曾在遊記《梧桐煙雲》中有過這樣一段描述:倚天招鳳亭並不大,屹立於小梧桐西南側陡峭的石坡之上。視野十分開闊,蜿蜒曲折的深圳河一路西去,把兩岸景緻一分為二,北為深圳城區,南為香港郊野。從山腳下起伏的山地直至深圳灣大橋和煙波浩渺的伶仃洋,本應是漁歌晚唱的水鄉,無奈變成了淒風苦雨的界河。山回水轉,我彷彿看到了一個多世紀以來的滄桑:鴉片戰爭的硝煙,東江縱隊的傳奇,「三趟快車」承載的同胞情,百萬「大逃港」書寫的辛酸史,改革開放潮起珠江,「一國兩制」起伏迭宕……
可以說,沒有鴉片戰爭就沒有深圳河。鴉片戰爭失敗,開了近代中國向西方列強割地賠款的先河。而這也成為中國夢的歷史起點,一代代中華兒女從此前赴後繼,為中華民族重新崛起不懈奮鬥。一河之隔,香港的優勢得到充分利用。孫中山領導辛亥革命武裝起義,以香港作為軍事指揮中心和經費物資籌措基地;中國工人階級走上歷史舞台,以香港海員罷工、省港大罷工為重要標誌;如火如荼的大革命和土地革命戰爭,以香港作為革命聯絡的中轉站;中國共產黨開闢華南敵後抗日戰場,香港成為東江縱隊戰略騰挪的支點……
這一切,深圳河都是最直接的見證者。新中國成立後,解放軍勒馬深圳河畔,對香港採取「暫不收回,維持現狀,長期打算,充分利用」的方針,更是爭取了巨大的戰略主動。在這條小小河流的牽制下,英國成為第一個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的西方國家,有利於打破歐美對我外交封鎖。中蘇關係交惡後,香港幾乎成為中國唯一出海口,通過深圳河,不但打開了我開展國際經濟聯繫的通道,而且建立了支持亞非拉民族解放鬥爭的「橋頭堡」,為中國重返聯合國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作為中美關係破冰之旅的「乒乓外交」,也是在深圳河羅湖橋上迎來了第一個訪問中國內地的美國乒乓球隊。包括錢學森在內的一批批國家建設急需的頂尖科學家,從歐美各國輾轉來到香港,經羅湖橋進入深圳鎮,踏上了共和國的土地。
自上世紀六十年代初起,國家對外經濟貿易部和鐵道部開通「三趟快車」,編號為751、753、755次(現改為82751、82753、82755次),分別由上海、鄭州、武漢始發,滿載內地輸港鮮活商品,跨過羅湖橋,運抵香港。由於「三趟快車」定班定點,每日開行,中途除加水外一路不停直駛香港,徹底改變了此前零散貨物列車運載時間長、作業環節多、線路不固定、設施不配套,致使活畜活禽死亡率高、鮮果時蔬易腐爛的局面。「三趟快車」的開行,把香港與內地血濃於水的同胞情誼,淋漓盡致的展示在世人面前,深圳河成為一條溫暖的河。
當然,深圳河並不總是這樣溫情脈脈,它也見證了人世間淒涼和悲壯的一面。那場持續30年的「逃港潮」,改寫了多少個人和家庭的命運,也改變了中國社會發展的方向。據粗略統計,從1951年至1980年,前後有450萬人次逃港,其中161.4萬人成功抵港。逃港路線大致可分為三條:東線是泅渡大鵬灣,水路距離較遠,夏天還有鯊魚出沒;中線是翻越梧桐山及深圳河,硬闖邊境,鑒於陸路的門檻相對低一些,選擇這條線路的逃港者最多;西線則是從蛇口紅樹林一帶出發,游過深圳灣,到達香港元朗。每條線路,都是生死之路,途中因各種原因命赴黃泉者多達10萬人。
三十多年後,深圳河兩岸已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2014年5月1日,59位當年的逃港者在香港吉澳島一面荒坡上立碑紀念逃港死難者,當主持人讀出「越山越水,越界少年」的祭文時,他們心中所感念的,何止是這些死難者夭折的青春,更有這些消逝的青春背後春潮湧動的社會。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