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為「唐宋古文八大家」兩個唐代代表之一的柳宗元,其山水遊記絕對是最能代表他的散文成就。此前,筆者談論過柳宗元的《永州八記》,今期就換個角度,說說這些山水遊記背後蘊含的人文精神。

在中國文學長河裏,山水遊記發源於《詩經·秦風·兼葭》的「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流經魏晉時期的謝靈運、陶淵明的山水田園詩,最後在唐代孟浩然、王維手上匯聚成川。而其中一條分岔的小支流,就是柳宗元的山水遊記。

雖然《詩經》是源起之處,但中段魏晉南北朝的助力卻最是不可小覷。

魏晉時期,曹氏與司馬氏發生了激烈的政權爭奪戰,不少「靠邊站」的文士慘遭政敵的毒手。於是,一些覺醒了的文士便故意縱情「藥」與「酒」,隱入山水之間,試圖逃避當權者的徵辟。

再者,在激烈的權力搏鬥中,就算是有志之士,也欠缺一展所長的空間,而且還要時時擔驚受怕,所以也跟隨遁入山林,試圖從自然世界的混沌無華中尋找精神寄託。

在歸隱山林的風尚的推動下,山水田園詩成為了魏晉南北朝詩的大宗。到了唐代,「隱逸」不僅成為了文人的風尚,更是某些別有用心士子的一條「終南捷徑」(此語出自唐·劉肅《大唐新語·隱逸》,大意是比喻求官或求名利的便捷途徑)。

「隱逸」的行為不只發生在信仰佛道的文士,其實儒家文士有時也會遁隱山林。無他,像《論語·述而》說:「用之則行,舍之則藏」而已。

說回柳宗元,雖然他的同道韓愈早期對佛教並不太友好,寫了一些像《諫迎佛骨表》等文章,但事實上,韓愈反的是佛教的「異端」,而且其晚年遠貶潮州時,更與當地高僧大顛和尚(陳寶通)成了莫逆之交。這個現象好像挺陌生,但其實並不奇怪。

佛道思想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開始與儒家思想接觸、碰撞。到了唐代,佛道思想逐漸更大量吸納傳統儒家心性思想,融合並建構出帶有三家特色的心性理論體系。而這也是佛道思想在唐宋二代對知識分子的刺激點和吸引力。

有別於韓愈,柳宗元對佛道從來都不是反感的,所以很大程度上,他是積極尋找三家心性論的契合處,並以之建構他自身的「以儒家思想為立位,融合佛道思想」的心性理論。從另一個角度去看,柳宗元建構這心性理論同時,也在利用這個理論去慰藉自己,讓自己能從「二王八司馬」事件中走出來。

從現存的散文看,柳宗元的山水遊記大多成於被貶永州之後,像《永州八記》等。在這些山水遊記中,柳宗元傾注了身世之感,而其筆下的自然之物,有時更會被他「擬人化」,作為他的化身去感受、經受山水自然之美。這大抵就是道家的「物我兩忘」、「物我為一」的思想,也是佛教的「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的「真如空性」。

雖然他的山水遊記富有佛道思想,但是甫遭貶謫的柳宗元並沒有放棄儒家濟世思想,只是這些「忘」「空」思想提供了一個宣洩口,讓他找到一個精神上暫時棲息之地。所以,他的山水遊記在展現遁隱的審美觀的同時,也流露出積極向上之息。

◆葉德平博士,香港作家,香港教育大學課程與教學系高級講師,教授非物質文化遺產等科目,曾出版多本香港歷史、文化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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