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化的核心，在其陰陽平衡的思想。《周易》：「一陰一陽之謂道。」《老子》：「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論語》：「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古代哲賢明白，天地萬事萬物，各有陰陽兩端，而陰陽互有利弊，凡事只能相對而論，向無絕對可言。

故此，中國傳統文化特別重視「和諧」的思想，追求「中庸」的境界。作為「群經之首」的《周易》，至能體現這種以平衡為上的思想。六十四卦中，每卦六爻，過高或過低的爻都象徵不同的問題，互有吉凶，而二、五中爻則多屬吉辭，崇尚「中正」「中和」。例如「乾」卦，爻辭由初九爻「潛龍勿用」而起，二、五爻皆言「利見大人」，九五爻辭更謂「飛龍在天」，象徵人生至為圓滿的境界；相反，如果好大喜功，不知適時進退，最後便會物極必反，遺憾收場，如上九爻辭所言「亢龍有悔」。這種講求相對平衡的思想，體現在傳統文化中的不同層面。

明代洪應明所著的《菜根譚》，集儒、道、釋文化精華於一身，當然亦有闡述此一思想之語錄，如其〈前集〉第23條曰：

攻①人之惡②毋③太嚴④，要思其堪受⑤；教人以善⑥毋過高，當⑦使其可從⑧。

如前所述，中國傳統文化向來重視陰陽平衡，講求中道而行，避免物極必反。不過，誠如《論語》所言：「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世上懂得中道而行的人不多，其餘狂狷之徒，要不過分進取，要不保守畏縮，各有不同特質，衍生不同問題。

無疑，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是人生必修的重大課題。《菜根譚》提醒我們，日常對待他人，不論是批評忠告也好，教化引導亦然，都要顧及對方感受，凡事合情合理，不應該陳義過高，有不合理的要求與期望。

故此，孔子教導學生，總能因材施教，即使遇上同一條問題，亦會因應學生個性與能力的特質而有不同教誨，冀能使其可依可從。

除了教學要因材施教，君子做人做事，亦應量力而為。例如交友，《論語·顏淵》：「子貢問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無自辱焉。』」謂君子給予友人忠告，亦應考慮對方的接受能力，凡事合情合理，懂得適可而止。

總之，不論是批評忠告，還是教化引導，其目的都只是為了使人向善，讓世界變得更好。看到別人有不當行為，可以給予忠告，使他改過；但是，當場的胡亂攻擊、過於為難的責備，只會使人難堪，並不可取。教導他人向善，不能陳義過高，必須考慮對方能力，因勢利導，適時而行，才是上策。

當然，有些人事問題，如果確實改變不了現狀，不如放下執着，以和為上。《論語·里仁》載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又〈衛靈公〉載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孔子「恕」的精神，是一種同理心的表現，而寬恕別人，其實同時也是放過自己，也能體現傳統重視平衡相對的「中和」文化。

譯文

指責他人過錯時不可過於嚴厲，要考慮對方能否承受；教誨他人行善時不可過高要求，要顧及對方能否跟從。

註釋

① 攻：本義為攻擊，《說文》：「攻，擊也。」引申而指批評、指責。《論衡·順鼓》：「攻者，責也，責讓之也。」

② 惡：過失，罪過。《說文》：「惡，過也。」

③ 毋：副詞，表示禁止或勸戒之詞，相當於莫、勿、不要。《說文》：「毋，止之也。」

④ 嚴：嚴厲，嚴苛。《集韻》：「嚴，酷也。」

⑤ 堪受：能夠承受。堪，副詞，可以，能夠。

⑥ 善：字形從羊從口，羊是古代吉祥的象徵，本義是吉祥，引申而指一切美好之事。《說文》：「羊，吉也。……此與義美同意。」

⑦ 當：應該，應當。《字彙·田部》：「當，理合如是也。」

⑧ 可從：可以跟隨。

◆ 謝向榮教授 香港能仁專上學院文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