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聞現在回家前都要去湖邊散下心,深怕把焦慮帶回家。 香港文匯報河南傳真
◆下班回家,謝超群和在老家的兒子視頻連線。 受訪者供圖
◆胡偉說,《人到中年》這首歌,今年聽來非常有共鳴。 香港文匯報陝西傳真
◆9月份,汪占斌已經回到老家在船廠工作。 香港文匯報記者劉蕊 攝

疫情高峰下 內地中青年焦慮瀕爆煲

疫情三年,「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重擔,在中年人一肩扛起的家庭裏,非正常地放大了。內地逐步調整防控措施初期,感染高峰到來,擁擠的醫院、搶空的藥店、病倒的老小,中年人們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人到中年」四個字背後蘊含的不易。 ◆香港文匯報記者 李陽波、劉蕊、敖敏輝 陝西、河南、廣東連線報道

我該怎麼告訴家人 現花的錢都是借的

張曉聞 38歲 河南鄭州創業者

平安夜,鄭州下起了雪,張曉聞吃了碗燴麵,每一口都用力地嚼着,「2022就這麼稀里糊塗要結束了,2023就這樣步步緊迫馬上要來了!我們能做的,只有用力吃飯,用力活着。」吃完後,他用餐巾紙擦掉眼裏打轉的眼淚,「好久不出來堂食,放辣椒太多了,不過很過癮。」回家前,他給妻兒打了一通視頻電話,「下雪了,給他們看看外面的雪景。他們高燒剛退掉,也不敢讓他們出門。」掛完電話,他又去路邊買了三個「平安果」,「儀式感是不能缺少的」,但也僅此而已,「我現在連請家人吃頓大餐都吃不起。」

張曉聞老家在河南原陽農村,「小時候窮過餓過,但沒有體會過作為家長的難處。」如今,他每周跟父母視頻通話,叮囑兩老要捨得吃喝、開電暖器。今年一年,他都沒有回家看過父母,「說是因為疫情,其實更多的是怕回去面對父母,下半年都沒怎麼給家裏打錢了。我該怎麼告訴他們,我現在幾乎就是破產了,現在花的每一分錢都是借來的。」

張曉聞大學畢業後幹過幾年媒體,後來辭職和幾個朋友一起創業,做起自媒體,主要幫餐飲企業和房產企業做視頻宣傳,「在鄭州安了家。2019年還按揭買了一套130平方米(約1,400平方呎)的房子。」

但一切並未朝着更美好的方向發展。「這三年是地產企業最差的三年,我們失去了地產客戶;這三年餐飲企業動不動關門,我們失去了餐飲客戶。」

門店開不了 房貸已逾期

去年,張曉聞轉行,與人合夥在鄭州一家老廠房開茶館賣茶葉。封控期間靠直播賣貨,算是一直有收入。在剛過去的8月,他用所有積蓄盤下茶館附近的一家飯店,但因為封控遲遲未能開業,「每天晚上幾乎都睡不着,不停看官方號,希望解封。」

11月底的一天,張曉聞躲到衞生間裏,給通訊錄裏每個人發信息,「慚愧開口,生死邊緣。借錢,為了一家人活下去。沒誇張,太久只出不進,實體開不了,線上賣茶貨發不來,房貸已逾期,家中沒餘糧。」發完信息,他用毛巾捂着臉狠狠哭了起來,「從沒想到會如此落魄。每次也都勸自己就快好了。但是真的太難了。」擦乾淚回到客廳,他便笑着陪4歲的兒子玩。

如今解封了,張曉聞一家都陽過了,但飯店還是沒能開張,「一時還招不到服務員」。「失去的還能尋回來嗎?」一向很有信心的張曉聞現在成了驚弓之鳥,「總怕再有什麼變故。怕父母生病扛不過去,還怕明年孩子學費都交不起。」

父母拒絕花錢看病 讓我更加心疼愧疚

謝超群 41歲 上海產業工人

謝超群的老家在江西農村,在朋友的牽線下,2008年,他前往上海,從學徒開始,慢慢成為了一家工業檢測設備工廠的裝配工人。妻子則在蘇州一家電子廠上班。

勤懇、踏實,工作上毫無怨言,讓他們在廠裏立足。他們和父母告別了居住了多年的老房子,蓋起了3層小洋樓。2年後,為了方便出行,謝超群買了一輛小汽車。女兒也乖巧,考上市裏的重點高中,兒子也在去年考上了一所農村重點高中,在學歷上已經超越父母。為了給孩子更好的居住和學習環境,他們還在縣城買了新樓。

一切本來順風順水。然而,2020年疫情爆發後沒多久,謝母身體不適,檢查後發現患上血管瘤。疫情下就醫手續繁複,交通也不便,沒能去南昌、上海等醫療條件更好的城市治病,選擇了在縣醫院做手術。之後,原本就身體不太好的母親,身體機能越來越差。

今年停工數月 收入減開支增

謝超群所在的公司,也因為疫情訂單縮水,加班收入隨之減少,「常常聽到有人抱怨加班,但是現在加班少了讓我們更焦慮」。今年上半年,上海出現大規模疫情,工廠更是停工數月,其間只發基本工資,讓他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期。

年關了,謝超群算了一筆賬,整個2022年,他的年收入比疫情前少了四五萬元。花銷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很多。子女的生活費和雜費,每個月至少要2,000元;按揭買的房子,月供超過4,000元。加上在上海的房租、日常養車費用,全家每個月至少要花出去近9,000元,每個月收入基本沒有剩餘。

「父母隨時需要看病,我們也很難拿出再多的錢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我不知道能支撐多久。」謝超群說,父母看在眼裏,拒絕去醫院做檢查治療以免花錢,讓他更心疼愧疚。「現在只有更努力地工作,保住這份收入。希望市道好轉,讓我們『80後』打工人,能應付不斷增加的負擔。」

老家診所人滿為患 整天我都坐立不安

胡偉 42歲 陝西個體老闆

春運火車票開售首日一大早,看着電視新聞裏車站工作人員忙碌的身影,已有一年多沒回家的胡偉,下意識地進了「12306」網站——雖然可以預定的車次很多,但胡偉卻愣了半天沒有買票。「不知道是疫情帶來的問題,還是我自己有問題,面對回家,竟然有一絲惆悵。」胡偉說,三年疫情好像就要過去了,但中年人的焦慮,卻在重壓之下似乎愈發嚴重。老家在陝西銅川農村,渭北高原的豐沃,讓胡偉從小生活無憂。高中畢業離家,胡偉輾轉於西安和南方的幾個城市,工廠仔、業務員……能做的崗位幾乎統統做過一遍。2011年後,他一直做小生意,南下北上依然是生活常態。

缺錢還可解決 最怕老小染病

「疫情第一年,除了出行受限,我並沒有感到什麼,直到2021年中旬,便突然有了壓力。」特別是進入2022年之後,胡偉的生意遇到了巨大的困難。「坐吃山空,再加上老家還有老父老母,以及正在上學的女兒,確實有點勉強支撐。」這一年,他特別喜歡聽一首歌:人到中年,歲月滄桑了容顏,上對父母,下為兒女……「聽了特別有共鳴。」

如果說生活的壓力通過努力還能化解的話,那麼面對近期疫情開始向農村蔓延的趨勢,胡偉卻無法淡定了。「那天看到老家電視台說,農村診所人滿為患,一整天我都坐立不安。」讓他更為揪心的是,電視上、報紙上、手機上,越來越多專家提示,特別要關注老人和小孩的健康,避免出現重症。「我父母都七十多了,孩子才十幾歲,都屬於敏感和脆弱人群。」胡偉說,自己感染他一點也不擔心,但對於家人的感染,他除了恐懼還是恐懼。

2022年完結的倒數第五天,胡偉用了半天時間,挨個詢問家人的身體狀況。然後又打去了村委會和診療室,詳細了解村裏的感染情況和醫療儲備。放下電話後,還是很不安心的胡偉,一連跑了十多間藥店和超市,搶購了藥品、消毒用品和防疫工具,足足裝了兩大箱子寄往家去。「農村人不懂,防疫用品也緊缺,你不寄到手裏,他們幾乎就相當於無防護暴露在外。」

胡偉坦言,可以忍受自己的病痛,卻不能看到父母和女兒可能有的病痛。「這種回家的惆悵,可能更多的是逃避吧。」儘管如此,作為父親、作為獨子的重擔在肩,「無論如何還是要回去的,和全家人一起扛過這個難關。」

原怕隔離沒法幹活 現怕陽過沒力幹活

汪占斌 50歲 河南農民工

「原先怕被隔離沒法幹活,現在怕沒力氣幹活。你說咱農民工,除了靠這身力氣,還能靠啥?」汪占斌說着咳嗽了起來,「我得病已經好了快一個星期了,但總覺得沒以前有力氣了。」

從十幾歲起,汪占斌就開始到處打工,先是養活自己,後來養活老婆孩子,「在餐廳洗過盤子、工廠裏也擰過螺絲,後來學了電焊,算是穩定點了,也算是有門技術了,哪缺電焊工就去哪兒。」提起孩子,汪占斌很驕傲,「大兒子在鄭州上大學,現在準備考研;二兒子在老家上初中了,學習也不賴。咱一輩子幹體力活,不能讓孩子再吃這個苦了。」

疫情三年,汪占斌至今也說不清楚「新型冠狀病毒」到底是個啥病,「剛開始說會傳染,得了要命。那年我和老伴在江蘇徐州打工就沒敢回家過年。」2020年到2021年,他都是各個工地轉悠,「咱出門就是為了賺錢的,聽說生了那病得被拉走。所以老闆讓我們戴口罩我們就戴着。」

未康復已開工 盼老人挺得過

回不去家,只能打視頻電話,「現在家裏還有四個老人,我這邊老人身體都還可以。俺老伴那邊老人身體不太好,每年都得往縣醫院跑兩趟,幸虧她那邊有個弟弟在家照顧着。」至於孩子,兩人則顧得少,「孩子都住校,平時打電話也不是很方便。幸虧都懂事。」

2022年,汪占斌聽說老家河南周口開了一所造船廠,缺電焊工,他便立刻回去了,「在船廠一個月能拿5,000多塊錢,家裏有個急事能及時趕回去。」

最近疫情政策調控之後,汪占斌所在的船廠也很快出現群體感染。「剛開始想着扛扛就過去了,誰知道現在渾身還沒勁兒呢,」但汪占斌也沒敢多請一天假,「現在都在趕訂單呢,幹得好老闆還另外給加錢。」汪占斌說,一家老小光這一波感染,醫藥費前後已經花了兩千多元。「現在就盼望着家裏老人能挺過這一關,大兒子考研能順利。我們就是辛苦辛苦,給孩子把學費準備齊就可以了。」

即使還沒完全恢復,汪占斌也沒有停下手上的電焊,「咱老百姓哪兒有那麼嬌氣啊!咱啥日子都能過,只要孩子老人好好地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