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典論·論文》是中國最早的文學批評專篇,作者起首批評「文人相輕,自古而然」,認為古今文人往往都自以為是,未能客觀看見自己的毛病。唯有「審己以度人」,才能準確地評述眾說,撰作《論文》。接着,曹丕續道:

王粲長於辭賦,徐幹時有齊氣①,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樓》、《槐賦》、《征思》,幹之《玄猿》、《漏卮》、《圓扇》、《橘賦》,雖張、蔡②不過也。然於他文,未能稱是。琳、瑀之章表書記,今之雋③也。應瑒和而不壯,劉楨壯而不密。孔融體氣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⑤論,理不勝辭,以至乎雜以嘲戲。及其所善,揚、班⑥儔⑦也。

常人貴遠賤近,向聲⑧背實,又患闇⑨於自見,謂己為賢⑩。夫文本同而末異11,蓋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備其體。

作者指出,除了「文人相輕」外,當時的學者還有「貴遠賤近」、「向聲背實」、「闇於自見」等毛病,各自以己為賢,卻不知道所學其實各有偏長,互有高低。於是,作者謂「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分別舉出「四科八體」為例,說明不同文體各有不同要求和特色,大概只有通才可以兼善所有文體。即如當時的著名文人,後世稱譽為「建安七子」的王粲、徐幹、陳琳、阮瑀、應瑒、劉楨與孔融,雖然他們都「於學無所遺,於辭無所假」,但其文章同樣各有短長,不分軒輊。

曹丕評論文人及其文章表現,能夠考慮到文體本身的特徵與要求,而非僅以文采修辭為重,這在當時可謂是獨具慧眼的概括總結,對後人的啟發甚大。

譯文

王粲擅長於辭賦,徐幹的辭賦時常帶有紓緩的語氣,但是可與王粲相匹敵。像王粲的《初征》、《登樓》、《槐賦》、《征思》,徐幹的《玄猿》、《漏卮》、《圓扇》、《橘賦》,即使是張衡和蔡邕也無法超越。不過他們寫作其他文體的表現,便未能與其辭賦相稱。陳琳、阮瑀的章表書記,是當今最傑出的。應瑒的文章平和而不雄壯;劉楨的作品雄壯而不綿密。孔融的才情氣質高超美妙,有勝過常人的地方,可是卻不善於議論,說理不如文辭出眾,以至於文中夾雜戲謔的語句。而他所擅長的作品,則可以和揚雄、班固相媲美。

一般人崇尚古典而輕賤當今,注重虛名而背棄實學,又患了不能自我省察的毛病,總認為自己最有才能。文章寫作的基本道理相同,但體裁卻不一樣。奏議應力求典雅,書論須說理明白,銘誄以真實為貴,詩賦要辭藻華麗。這四類文體的表現形式各不相同,所以寫文章的人各有自己的偏長,只有通才可以同時精通各類文體。

註釋

① 齊氣:《文選》李善注曰:「言齊俗文體舒緩,而徐幹亦有斯累。」

② 張、蔡:指東漢張衡(78-139)、蔡邕(133-192)。二人均為東漢文學名家,善作辭賦。

③ 雋:通「俊」,表示傑出、優秀。

④ 體氣:作者的精神本體及其所表現的氣質,概指文章的格調。

⑤ 持:主持,治理。

⑥ 揚、班:指西漢揚雄(前53-18)、東漢班固(32-92)。

⑦ 儔:同類。《文選·曹植·七啟》:「若夫田文無忌之儔,乃上古之俊公子也。」

⑧ 向聲:向,面對,與「背」義相對。聲,聲譽。

⑨ 闇:同「暗」,指蒙蔽,不能自見。

⑩ 賢:有才,美善。《說文》:「賢,多才也。」

11 文本同而末異:本,原來;末,與「本」相對,指外在形式。此當謂文章的本質相同,表現體裁卻異。

◆ 謝向榮教授 香港能仁專上學院文學院院長

隔星期三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