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一天,他終於可以長長地吁一口氣,把積鬱在胸中8年的悶氣、冤氣一下子吐出來了。他為了完成這部526,500字的巨著,共用了18年的時光。頭十年,他還志得意滿地繼承父親太史令之職,在國家圖書館裏翻閱書籍檔案,但一場巨變,讓他飽受宮刑的痛苦和恥辱。不過他仍為了完成他的使命和願望,戰勝了肉體的傷痛和精神的折磨,去寫成這一部歷史巨著——《史記》。
他就是「太史公」司馬遷,自38歲擔任太史令以來,就着手寫作《史記》,到55歲時成書,歷時18年。他曾見證李陵兵敗投降於匈奴後為人落井下石,而激起俠義心腸去為李陵講幾句公道話,說他有「國士之風」,他的投降不過是留有用之身以圖後報。
可惜他的話,正觸痛了漢武帝刻意隱藏着的心病。當初武帝想扶植李廣利和李延年兄弟建功立業,封侯拜將,只因他們的妹妹是武帝的寵姬。可惜二人出身樂師,不懂軍事,精銳騎兵派給他們帶領也不見成績。李陵只有步卒,又無後援,孤軍深入,結果被數萬匈奴軍圍攻而敗。
朝廷上很多人都看到這事實,但沒人出聲,只有他仗義執言,就被定了一個「誣罔」的罪名,即欺君之罪,被處以宮刑。為了父親遺志與自己的心願,他咬緊牙關,忍受苦痛,終於寫成了這本歷史巨著。
他的同僚、朋友,全在他獲罪後避而遠之,只有一位任安,在兩三年前寫過一封信給他,敦促他不要自暴自棄,而應該守職自重,盡忠獻言。這番話勾起他滿腹辛酸,今天,他大功告成了,可以跟任安暢所欲言。不過要抓緊時間啊,因任安也被牽連到一個政治案件中,已被投入死牢,等待處決了。
任安曾與司馬遷同為郎中之職,具任俠之氣慨,立身處世強調個人自尊,對待別人則以信義為重。這方面跟司馬遷很投緣,可惜他身陷武帝晚期一宗著名的政治大案,就是「巫蠱之禍」。
那是因有人誣告太子宮中埋有一些可施巫蠱之法的物件,去詛咒、傷害皇上。太子洞悉那是對付他的陰謀,遂先發制人,用計擒殺那些造謠者。在休養中的武帝聞之,意會這如同政變,遂下令官兵包圍長安城,要捉拿太子及其從屬。
太子被迫發動數萬軍民守城,這就演變成父子對決的內戰。結果太子兵敗,在逃亡期間與母親衛皇后一起自殺身亡。這因巫蠱而引起的禍變,後世有學者推測是因武帝有廢后及另立太子的意圖而引發出來的悲劇。
而在禍變發生時,任安正擔任「監北軍使者」,控制着調動首都衛戍部隊的大權。太子令他出兵參戰,他卻閉營不出,不想加入而令事態失控。可惜在亂事平定後,武帝卻認定他「有兩心」,即首鼠兩端,判他死刑。
如今,司馬遷要趕着把心中的話,寫出來告訴任安,也告訴天下人。這封《報任安書》,主要為自己的遭遇大聲申辯。信中內容主要有三層意思:首先是借着對自己蒙冤經過的回憶,為李陵大聲叫屈,同時也控訴那些不公平的審判。
他說:「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橫挑強胡,仰億萬之師,與單于連戰十餘日,所殺過當……轉鬥千里,矢盡道窮。」最重要的是「救兵不至」,士卒仍「冒白刃,北向爭死敵。」至於他力屈投降,乃「功亦足以暴於天下。」所以,他和李陵一樣,「拳拳之忠」,不能被武帝理解,「嗟夫!尚何言哉!」這是對武帝直接地用血淚控訴。
他的第二層意思,是向任安解釋自己甘受宮刑之苦辱而要活下來的原因,雖然「人情莫不貪生惡死,顧父母,念妻子。」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的,那些「至激於義理者不然」。因為「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所以他不會隨便就死。
而第三層意思是,今日他的作品完成了,《史記》是一部「凡一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書,他要把這部書藏之名山,傳給後人,讓它流傳。心願已了,從今以後,就算被殺一萬次,他也絕無後悔。
讀了《報任安書》,感受到司馬遷鬱積多年的委屈和憤懣;明瞭他深層的意思,可對《史記》有更透徹的理解,更能明白魯迅先生為何稱讚《史記》是一部「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 雨亭(退休中學中文科教師,從事教育工作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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