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 絲

台灣作家劉克襄認為街市是管窺一座城市的最佳去處。我很認同這一觀點。各地的街市不僅有着可喚醒本地居民溫暖記憶的蔬果吃食，還提供了一個另類體驗視角，讓人們持續地停留在同一種滋味、同一股煙火氣息之中，從而將幸福觀暫時轉移到生活層面，與一茶一飯、一蔬一果和諧相處。

我以往去到一個地方，最喜歡逛街市，並不為了買東西，就是作為一種片刻優遊的消遣，以及觀察風土民情的窗口。像逛西北的巴扎，久歷風霜、臉上布滿皺紋的大嬸會熱情地招呼你停下來吃一碗擀麵皮。東北的滷菜攤，常有彪悍的漢子，手持盛滿烈酒的口盅，就着滷蹄膀下酒。而在江南，遠觀那些打扮入時的女性，站在鮮嫩的雞毛菜或上海青前，用軟糯的吳語討價還價，你會由衷地覺得，這也是一種生活的藝術。

古龍說過，凡有人想不開，最好的勸導方式就是帶對方去逛街市——人掌握了這個空間轉換的秘密，便能發現另一種看待存在的方式。這一街市勵志哲學，並非毫無根據的亂說。心理學認為，生活中的微小互動，有助於對他人所經歷的事情感同身受。如別人笑的時候也隨之一笑，並非諂媚，而是一種替代體驗，表明從外界接收到了快樂信息。

生活中不少人如梭羅所言，深陷於平靜的絕望卻不自知——習慣站在自己的角度考慮問題、陷入單一化思維的人，平時缺乏情緒互動，導致同理心缺失。街市是生活氣息最強烈的地方：映入眼簾的七彩辣椒、水淋淋的綠葉蔬菜、滷菜的香味、水產的生腥、小販的熱情招呼，所有這些豐富的視覺以及情緒體驗，都有助於人與存在主義焦慮對抗，由此獲得鏡像反應，變得更為熱愛生活。

街市也是作家們大愛的地方。劉心武多年前有一篇小散文，講述王蒙退休以後，常被人看到一身家居閒服，手裏托舉着一個用柳條編織的淺底托盤，氣定神閒地穿行在家對面的街市的人叢裏，為家裏買切麵。劉震雲憑借《一句頂一萬句》獲得茅盾文學獎，接到獲獎通知的時候，他就正在街市裏買菜，跟熟識的小販閒聊。

「老饕」汪曾祺更是逛遍了京城的各大街市，他說：「看看生雞活鴨、鮮魚水菜，碧綠的黃瓜，通紅的辣椒，熱熱鬧鬧，挨挨擠擠，讓人感到一種生之樂趣。」人是生活在一個怎樣的世界，取決於該人對世界的理解。文人熱愛街市，除了須從日常生活中提取故事，成為推動原創的搖籃，還有一個原因是想要利用街市裏展現出的活力，激勵自我蛻變。

我有時想，或許這也是一種文化上的優勢，可與自然時序相感應，並從廣袤無邊的生活以及無數平行事件中注意到被忽略的美，由此獲得充實與幸福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