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芷淵
很難給周潔茹的作品貼標籤。像小說,像散文,又像是內心獨白。
讀她的文字,有時候會感到恍惚。有種深邃感、神秘感,又脫離不了骨子裏的叛逆感。既有當代學院派的「女性主義文學」要素,但又好像有點另類。她的文字,若即若離,有股倔勁兒,讓人忍不住讀下去。
小說集《美麗閣》和她近年的作品一樣,題材不大,細碎、庸常、真實。真實到,有那麼一刻,我覺得我認識小說裏那個「她」和「她」。就在路邊那間餅店,在街市那個菜檔,在茶餐廳的一角。她無處不在,刻板地生活,忙活着,柴米油鹽醬醋茶。只是平時被人們忽略了。
周潔茹喜歡寫女人,有故事的女人,尤其是新移民婦女,情感缺失的中年師奶。小說裏的阿美、阿麗、阿珍,名字很土,卻又像是我們身邊的鄰家師奶。她們有着不同的故事,不同的經歷,但彼此間有交集,有共同點。她們行走在繁花似錦、車水馬龍的城市裏,以此為家,披荊斬棘,渴望落地生根,但始終找不到「家」的歸屬感、踏實感。她們孤獨,無人可靠,卻不願向生活低頭。內心焦慮不安,表面冷靜木訥,無動於衷。她們美麗過,年輕過,被愛過,幸福過。直到失去庇蔭,才發現,唯一能靠的,是自己。命運多舛,但邊緣人總能絕地反擊。
周潔茹的小說也不完全只關心女性,還有基層人的生活。《美麗閣》裏的人物,扎根在城市一角,卻見證着都市裏發生的點點滴滴。黑色幽默裏,或有諷刺,或有荒謬,或有悲涼。寫的好像是真實故事,又好像更是一種情緒,一種感覺。
我想起去年,周潔茹有一場講座,主題是「出走與歸來」。她說,歸來就是一個女性重新認識自己,尋回自己的名字,最終也尋回自己的人生。
作為70後女作家代表,周潔茹少年成名。早年的作品,迸發的是一種爆發力,流露出的是一股叛逆感。但她成名太早了,早到她自己都難以接受。其他作家筆耕一輩子想要的東西,她在25歲前幾乎全部達成,把同齡人遠遠甩在後頭。於是,沒勁兒。她突然告別文壇15年,出走美國,結婚生子。
再度歸來,移居香港。重新執筆時,任性少女已為成熟人妻。用周潔茹的話形容,「那些自由自在、深更半夜還能唱K的年輕群體不再屬於我了,我逐漸走入了那些討論孩子擇校問題的群體」。有一次和她探討文學,她說,她想寫什麼就寫什麼,不為賺錢,不為討好任何人,就為四個字,想寫、文學。所以,從早期網遊題材,到獨生子留學生活;從忍受丈夫出軌掙扎求存的婦女,到寄身而活的博士生;有前衛先鋒,有真實鮮活;有和命運搏鬥,有和現實妥協。
15年前關注「我」的她,如今多了一份對「她」的洞察和悲憫。就如小說裏的她和她,她也是她,漂泊過,孤獨過,糾結過,掙扎過。她也有她的故事,並繼續走着,寫着。小說,散文,又好像是內心獨白。如果「出走」是一種任性、叛逆,那麼,「歸來」就是一種造化、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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