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導讀唐詩《登鸛雀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文中提到,關於此詩作者誰屬,歷來頗有爭議,論者多據《文苑英華》記為王之渙所作,惟亦有朱斌、朱佐日、王之美、王文奧、王之奐、王文奐、王之奠、王文渙諸異聞。相對而言,王之渙作《登鸛雀樓》,證據似較充分,筆者亦信從此說。
詩作名動一時 傳世僅餘六首
王之渙(688-742),字季凌,祖籍晉陽(今山西太原),盛唐著名詩人。他自幼聰穎,未及壯年,已窮經籍之奧。曾為官入仕,因遭到誣陷,遂拂衣辭去,漫遊青山,居家十五年,潛心寫作。其間,常與王昌齡、高適等詩人互相唱和,詩名大振,唐人薛用弱《集異記》更有三人「旗亭畫壁」之佳話傳世。王氏之詩作,名動一時,其作品多被當時樂工譜曲演唱,尤以善於描寫邊塞風光著稱,惜今傳世者僅餘六首,包括《送別》、《宴詞》、《九日送別》、《涼州詞》二首,以及本篇導讀的《登鸛雀樓》。
鸛雀樓,故址在今山西省永濟市蒲州鎮西南,由北周大將軍宇文護於557-571年間建造,本為一座軍用瞭望台,元初毀於戰火,明代以後又因黃河改道而被洪水沖毀。而在唐代,鸛雀樓已為遊覽勝地,墨客騷人,登臨不絕,留下了不少讚美高樓美景的詩篇。宋人沈括《夢溪筆談》卷十五曰:「河中府鸛雀樓三層,前瞻中條,下瞰大河。唐人留詩者甚多。唯李益、王之渙、暢諸三篇能狀其景。」王之渙的《登鸛雀樓》,乃鸛雀樓芸芸「留詩」中的不朽之作。
就形式言,《登鸛雀樓》為五言絕句,在詩歌體制中最為短小,全句僅二十字,但結構相當嚴謹,對偶工整完美。前句「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其「白日」與「黃河」、「山」與「海」為名詞相對,「依」與「入」、「盡」與「流」為動詞相對,全句在平仄、詞性與詞類上均整齊相對,是為「工對」。後句「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其「欲」與「更」、「窮」與「上」為動詞相對,「千里」與「一層」為數量詞相對,「目」與「樓」為名詞相對,全句一貫對偶工整,且其句意上下相承,是為「流水對」。由此可見,全詩用詞講究,句式工整對偶,句意聯貫自然,毫不呆板滯澀,既有勻稱的形式美,又有和諧的音樂美,藝術技巧高超,可謂匠心獨運。
先寫景再寫情 追尋更高境界
除了講究句式與用詞外,詩中表現的意境,更為高妙。首句寫作者登樓所見的壯闊景色,「白日依山盡」為實寫,謂白日與山景同時映入眼簾,互相映襯,而日光漸漸沿着山脊落下,直至消失於視線。此句僅僅五字,已傳神地描繪出夕陽西下的美景,而「依」、「盡」二字,反映了日沉的時間差,暗示當下日落景象引人入勝,作者已佇足觀看好一段時間,其用詞意新語工,含蓄地顯示出一種動態美。「黃河入海流」則虛實相間,按鸛雀樓距入海之處渤海灣足有千里之遙,作者站在樓上,自然看不到「入海」的壯觀;但當他目睹黃河像野馬般奔騰飛馳,內心受其磅礡氣勢震撼,彷彿已隨黃河奔流至汪洋大海,於是情景交融為一,自然生輝。
詩筆至此,景觀已盡,不料作者後面又即景生情,以「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句抒發胸懷,將詩作引向更高的境界。其中,「上」、「樓」二字,直接呼應詩題,點明這是一首登樓詩。「欲窮」,說明未能窮也,作者並未因日落而產生消極情緒,亦未因樓觀所限而發生悲嘆,反而進一步抒發其昂揚奮進之志,表示想「更上一層樓」,要站在更高處,高瞻遠矚,縱目千里。有人認為,鸛雀樓全高三層,此句正暗示作者當時身處鸛雀樓中層觀景,因而才有登上頂層之志。其實不然,「更上一層樓」只是一種虛寫,不論我們目前身處什麼層次,只要仍然心懷希望,都可以擁有無窮向上之志,追求人生的更高境界。「更上一層樓」後到底又會是什麼景象呢?作者並無交代,這裏以虛實相間的手法,給讀者留下了無窮的想像空間。
全詩語言淺白而氣勢豪邁,體制短小而境界宏大,情、景、理三者兼備,虛寫與實寫相間活用,藝術效果出眾,難怪能成為千古不朽絕唱。
■ 謝向榮博士 香港能仁專上學院文學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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