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 拉
初識菊花時,菊花不過就是一種花。在熱帶的南洋,一種普通常見,或說很接地氣隨便種隨便長的花。
等到開始畫菊花,尋找水墨菊花背後的含義時,長在籬邊和花盆裏的菊花,逐漸延伸出深刻的文化意義。
走進水墨藝術源於華文文學之愛。喜歡文學的人特別欣賞東晉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高潔傲岸。一個不因物質享受而自我委曲在城裏苟隨時俗,寧願辭官歸故里去種田植花,選擇「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的愜意生活文人。住在鄉下的陶淵明到東籬邊摘採菊花,閒閒地欣賞山景,然後寫下歌頌菊花的詩:「我屋南窗下,今生幾叢菊。」「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酒能祛百慮,菊為制頹齡。」紓緩自如,平淡自然的文字,像他逍遙自在的生活狀態,讀者也心生羨慕。
吟詠陶淵明樸實無華而意味深長的菊花詩,其中最叫人瑯瑯上口的還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也是這一句,菊花從此被冠上「陶菊」、「東籬菊」之名。後來唐朝白居易寫菊花「一夜新霜着瓦輕,芭蕉新折敗荷傾。耐寒唯有東籬菊,金粟初開曉更清」,正是借陶淵明東籬菊的典故。白居易的好友元稹,詩首句直接點出「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秋叢繞舍似陶家,指明秋天的叢花是菊花呀。遠離動盪不安,腐敗不堪的官場,陶淵明遠離的是「鈎心鬥角,爾虞我詐」,到田園過許多人夢想中的詩樣生活。這夢想很多人都有,真正看清世事紛擾,看淡金錢財富,放下俗世的權勢名聲去落實簡單樸素日子的人卻不多。
他詩裏自述「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瀟灑自在的陶淵明就此成淡泊堅貞的菊花代言人。
古代最早的典籍《禮記》與《山海經》中都有菊花的記載,追溯起來已經有三千多年的栽培歷史。菊花被讚譽凌霜不屈,清高純潔其來有自。戰國時期,楚國詩人屈原在《離騷》中歌曰:「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譯成白話是:「清晨飲用木蘭花上滴落的露水,傍晚咀嚼秋菊飄落的花瓣。」詩人以飲露餐花象徵自己不與世同污的高尚節操。其實他強調的是後面那兩句「苟餘情其信姱以練要兮,長顑頷亦何傷。」只要我的情操確實美好而專一啊,即使長久的飢餓憔悴又有何悲傷。如此說來,菊花和堅貞高潔劃上等號並非從陶淵明的詠菊詩開始。
菊花盛開季,巧逢重陽節前後,自三國魏晉以來,重陽節相聚飲酒,賞菊的習俗已經很普遍。從漢朝曹丕給鍾繇的信「九月九日,草木遍枯,而菊芬然獨秀,今奉一束。」看見古時就有君王在重陽節賞賜大臣菊花的習俗。慶祝重陽節的活動還包括出遊、登山、插茱萸、擺宴敬老等。敬老和菊花有關的傳說,是來自漢代南陽酈縣有個叫甘谷的長壽之鄉,有條溪水兩側長滿野菊花,飲用這溪水的人們,長壽的有一百二三十歲,早逝的都七八十歲,菊花又名「延壽客」,重陽節賞菊多了一層含義,祈求長生與延年益壽。這讓重陽節又叫「登高節」、「敬老節」等。
尊重文人的年代,陶淵明以隱居出名,以詩出名、以酒出名,更以愛菊花出名,大家欣賞隱逸超脫的他是個靈魂有香氣的文人,就把重陽節和菊花相聯的活動,說是源自陶淵明,重陽節因此還被稱為「菊花節」、「菊花節」。到了唐朝,文人留下的菊花詩更多。「滿園花菊郁金黃,中有孤叢色似霜。」這是白居易《重陽席上賦白菊》詩的前兩句,孟浩然《過故人莊》詩「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高適《重陽》說的也是菊花「節物驚心兩鬢華,東籬空繞未開花。」皇甫冉在《重陽日酬李觀》同樣借陶淵明的典故寫重陽菊「不見白衣來送酒,但令黃菊自開花。愁看日晚良辰過,步步行尋陶令家。」李適的《重陽日即事》裏有盛放的金黃色菊花「令節曉澄霽,四郊煙靄空。天清白露潔,菊散黃金叢。」徐鉉在下雨的重陽日寫《九日雨中》仍有一朵開花的菊「唯有多情一枝菊,滿杯顏色自依依。」
一切都因最看重重陽節的古代皇帝是唐順宗。他明確規定,一年有三大法定節日,正月最後一天,三月初三,九月初九,文武百官可自由選擇旅遊景點去采風。重陽節在精神文明高度發達的唐朝,成為家喻戶曉的節日。結果賞菊風氣大為盛行。除了觀賞菊花、寫詠菊詩,還戴菊花囊、喝菊花酒等等。特別要提的是,重陽日當天,朝廷會給文武百官賞賜。據說這是歷史上最早的「過節費」。明正言順不必上班還可領錢去看花,這節過得太奢侈太悠遊了!唐之後,每個朝代的詩人,重陽賞菊必賦詩詞,今天最受歡迎的宋朝詩人蘇東坡在《定風波·重陽》讓我們看見當時的風俗是把菊花插滿頭:「與客攜壺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飛,塵世難逢開口笑,年少,菊花須插滿頭歸。」元代黃溍的重陽詩裏有陶淵明「寒華衰復榮,東籬幾殘陽。蟠桃亦何好,千年期一嚐。」明朝顧清也借陶淵明的東籬來賦詩「一年好景尋常過,總為東籬菊未開。消釋西風兩家恨,傍秋亭下小車來。」清朝屈大均重陽詩裏亦見陶公「陶公愛重九,此日向東籬。好是登高節,歡聞墮地時。黃花知益壽,綠鬢恐成絲。不惑君能否,方強學未遲。」
疫情時期過重陽,無法出門去賞花,那就在詩裏慢慢品味過節的菊花,也不失為一個觸摸文化記憶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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