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以進

黑暗中的一絲光也能照亮前行的路。那年秋天,我從分鄉初中轉回距家鄉魏家坡七、八里地的南埡初中讀三年級。臨近中考,功課一天比一天緊。記得班主任叫宋成龍,一位嚴厲的語文老師。儘管那時老師們都用方言,但不影響傳播與交流,還感覺親切和接近,倒像少年惶恐心理的撫慰劑與潤滑油。

一天下午,因家中有事,我回去,吃罷母親做的晚飯,拿着家裏僅有的一個手電筒就往學校趕。初三對於一個農村孩子來說,那可是人生的一個關鍵時期。為了能考上縣城的中專學校,跳出農門,我把時間看得比錢還貴重。在蜿蜒的山路上,在寂靜得近乎誇張的田埂上,我一邊趕路,一邊背誦英語單詞。那時父親給我們兄弟幾個講得很直接,他沒有能力給我們蓋房子,也沒有能力幫我們娶媳婦,但他會拚了老命供我們讀書。再說我自己也想離開閉塞得令人窒息的山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知不覺間,夜幕降臨了,蠻橫得像個土霸王。我按動手電筒的按鈕後,才發現自己完全陷身在一片黑暗中,猶如茫茫大海中的一盞孤燈,悽惶無助。

愈是緊張,愈是容易節外生枝。又走了一段路,恐懼感漸漸襲來,彷彿無影的針刺。秋風呼嘯,還夾雜着無法分辨的嗚咽,我手中的電筒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由於過度緊張,慌亂中我又踏翻了一塊石頭,重重地摔了一跤,膝蓋也磕破了皮,直流血。我掏出火柴劃燃找到手電筒時,發現電池已被田溝裏的水打濕,手電筒不亮了。那天沒有月亮,四周也沒有半點光亮,黑漆漆一片。叫天不應,喊地不靈,我在那個夜晚找到了準確的註釋。

手電筒壞了,膝蓋磕破了,可路還得走。我窸窸窣窣地摸到了河邊,河水還有點兒大,嘩啦嘩啦的,卻看不清水中的搭石,幾次試圖跳過去,均以失敗而告退。就在幾近絕望的時候,對面田埂上突然閃出一點燈光。我像遇到救星般大喊,發出急切的求救聲。燈光漸漸近了,對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一下子聽出是班主任宋老師的聲音,心中一暖,激動得熱淚盈眶,才發現宋老師背上背着一個同學。這位同學手中的電筒照着老師滿頭的汗水。這位同學上體育課時不小心摔傷了腿,短時間內不能走路。他父母身體不好,不能幹重活。於是,每天上完晚自習,宋老師就背着他送他回家,讓他的父母用中藥給他熱敷。這樣一背就是一個星期,那天正好碰上了我。

望着宋老師的背影,我的眼裏湧起一層熱淚。宋老師拿起我打濕的手電筒擺弄。他輕輕地擰開手電筒的後蓋,將裏面的電池倒了出來,握在手裏捂一捂,見沒用,就揣進靠胸的衣服裏暖一暖。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過去,一刻鐘過去,電池依然不能接通電筒。山風又吹起來,稻田裏的枯草不時打着旋兒飛舞,像電影裏的獨臂俠客。看着亮不起來的手電筒,宋老師搖搖頭,背起坐在石板上的同學,讓我先跟他一起送受傷的那個同學,再送我回學校。

我一時語塞,話到嘴邊又忍回去了。我打着老師的手電筒在前面照路,老師在後面背着同學趕路。山村的夜晚萬籟俱寂,我們的腳步聲在小河兩旁迴響。平時在課堂上一臉嚴肅的老師,此時變得和藹可親,一邊走,一邊給我們講他考取公辦老師的經歷。在他的家鄉十字溝,出個高中生十分不易,他有幸成為了民辦老師。雖說工資羞於啟齒,但有社會地位,村裏的人尊重老師。他很珍惜這個機會,把教書當作了青春的全部。在民轉公考試之前,除了吃飯睡覺,他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迎接考試上。飯桌上、床頭前,甚至廁所裏都貼滿了他抄寫的古詩文、文學常識。他讀,記,抄,寫,樂此不疲,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他如願以償,成為了國家的老師。身份變了,可他對待教學工作的嚴謹態度絲毫沒變。

送完同學,宋老師又把我送回學校。到寢室時,同學們都熟睡了,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後來聽說宋老師英年早逝了,可那個夜晚在小河邊碰到的手電筒光,卻照進了我的腦海,終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