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　荷

一開始，我們是想在那片平整的土地上，開闢出一塊菜園的。我們整理好菜畦，撒下適合春季生長的蔬菜的種子，澆了水，然後安靜地等待菜芽從土地裏生出。過了不久，有幼芽從土地裏鑽了出來，且迅速生長，長得和集市所賣的蔬菜一模一樣，有些卻在種子發芽之後莫名地枯黃，漸而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那塊田畦裏根本就沒有經過播種。原因不明，有人說好像是水澆得不透，那片舊年淤積的河灘還不太適合種菜，沙化的土壤最適宜的是種玉米、花生之類，之前這裏種的就是這樣的莊稼。

這片薄地被朋友開墾之後，我們每家分到一塊，也學着農人的樣子開始種菜。這些種菜的同仁，也不是都不會種地，只是時間久了，身手都生疏了。從去年秋天到現在，大家在這片菜園裏耕作，每播種一次，都收穫平平，漸漸就失去了信心。不過，有些人在放棄，有些人也在堅持，黃瓜、豆角、茄子、辣椒長勢漸好，黃色、白色、紫色的花已現出果實的雛形。所遇到的麻煩，是在種植葉類蔬菜時，也許是土地的不適，也許是技術問題，要麼苗出不全，要麼一出苗就枯萎，活下來的也零零落落，幾乎被茂盛的青草和馬齒莧吞沒，於是大家又陷入與野草爭奪地盤的戰爭。

青草，是那種俗稱「拔倒驢」的草，它盤根錯節，根系發達，不動鐵鋤不容易鏟出。馬齒莧倒是能輕而易舉地拔出來。第一次拔馬齒莧，沒把它當回事，隨手扔在了畦背上，第二次就捨不得扔了，它在這片菜地裏長得太多了，密密麻麻，每次都能拔出一堆，而且在這樣板結的土地上，竟能長出這麼胖壯的馬齒莧，是我們絕對沒有想到的，也不知是從哪裏飄過來的種子，讓馬齒莧在這裏安了家，菜園的邊邊角角上，都是它們紫紅色的身影。

馬齒莧，當地人叫「馬齒菜」，一片經過鋤頭趟過的田地上，不幾天又會長出幾棵，十幾棵，直到株連成片，真是應了杜甫那首詩：「苦苣針如刺，馬齒葉亦繁。青青嘉蔬色，埋沒在中園。」大家辛苦種下的小青菜被它埋沒了個嚴嚴實實。正經的菜種下去不長，馬齒莧長得到處都是，一茬拔出去又長出一茬，怎麼拔都拔不乾淨，在我們這些「菜農」手上生了又滅，滅了又生。本來就很頑強的山野菜，在這野草遍地，肥料充足的地方，更顯出它們的生命力。漸漸地，我們去園中收穫的目標不再僅僅是自種的青菜，還有別處難逢的馬齒莧。

其實，用馬齒莧做出的菜也非常好吃。就算沒有園中的馬齒莧，每當去飯店用餐的時候，我點的菜裏也經常有馬齒莧，它的價格並不比其它菜便宜。用蒜泥、芝麻醬、味達美調味涼拌，或者不是芝麻醬和味達美調味，而是山西、鎮江的老陳醋，這就看各人味蕾的喜歡了。馬齒莧的做法有多種，我最拿手的就是清調，且這是很久以來的唯一。自從有了這塊小菜園，有了這層出不窮的野菜，如今已經開始試着打破這個唯一，盡最大機會將它納入一日三餐，如若不然，就只能讓它自生自滅了。

馬齒莧的生長期是在春天，它的旺盛期卻在初夏。從春天開始，它就積攢了飽滿的生命力。若在往常，每當春天來臨，我們會趁着郊遊之際去家鄉河邊挖野菜，在那裏有時就會遇到馬齒莧。只是春天，它正值年少，還未到顯山露水的時候。初夏來臨，馬齒莧才得以形體豐滿，鮮美嬌嫩，採回家擇洗乾淨，用燒開的水烚幾分鐘撈出，可清調，可做粥，普通的味道裏，有着悠悠不散的野性的氣息和味道。

在我的印象裏，馬齒莧是非常罕見的，它的生長跟不上人類的採挖。不僅是人類在吃它，田野裏牧放的家畜也喜歡吃它。我家在鄉下居住的時候，常見老鄉們拔回家，多則留着自己吃，少則扔在豬圈裏。有一次，不知當時是出於什麼原因，學校讓學生放學後找馬齒莧回家熬水喝，一時間，大人小孩都去田野裏找。後來才知道，是有人患了一種很頑固的腸疾，而馬齒莧是可以殺滅這種桿菌的。只是那時的馬齒莧太難找，我和同學們兵分三路也沒能找回來幾棵，從此，在我的記憶裏，就留下了馬齒莧可遇而不可求的印象。

馬齒莧是分地域來生長的，該它生長的地方，自然蓬蓬勃勃地生長，不該生長的地方踏破鐵鞋也難以覓到。它適合在某個它所適合的環境裏，天時地利，加上微小的幾乎看不見的種子，才得以鋪天蓋地地生長。它葉莖圓潤光滑，肥厚多汁，越是水源豐沛的地方，越是生長茂盛。本草書中對它是這樣描述的：「馬齒莧，又名五行草，以其葉青，梗赤，花黃，根白，子黑也。」具有清熱利濕、解毒消腫等功效，除此以外，它還是清除腸道，排毒養顏的清潔劑，故有「長壽菜」之稱。它匍匐在地，是土地最為恭敬的崇拜者。

馬齒莧除了好吃，還開花，開花後的馬齒莧就不能再吃了。熬水，總有一些黑色的小種子在水底蕩來蕩去，涼拌，那些頂在葉尖上的花朵告訴我，它們已經很老了。所以說，吃馬齒莧，還需要及時入菜或入藥，當採擷時及時採。也可以將鮮嫩的馬齒莧擇好、洗淨，烚後曬乾，就像南方的梅乾菜一樣裝袋密封儲存起來，什麼時候需要，什麼時候拿出來泡開食用，曬乾的馬齒莧經過浸泡、洗淨、舒展，切段做成肉絲小炒，吃起來味道更佳。甚為遺憾的是，馬齒莧的花不能觀賞，它花朵太小，花期也短，一朝開放，不久就有黑色的種子紛紛掉落。花香不弄衣，籽卻容易四處濺落，不易打掃。倒是有種和它同名的花——馬齒莧花，是夏日裏的常見。它可以播種，也可以扦插，如此讓其生命繁衍下去，很容易養活。多年來，我種得最多的是馬齒莧花，它還有個優點是不怕旱，適宜於在北方的園林和庭院裏種植，花嬌嫩無比，十分鮮艷。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夏天，家裏沒有多少花養，唯一年年種植的就是馬齒莧花，第一枝馬齒莧花是從同學的家裏掰來的，我們用花盆加入底肥來養它，撒上許多的種子，甚至用形形色色自製花盆來養它，馬齒莧花都不挑剔。四方小院的牆根下，種的都是馬齒莧花，只需要一點點泥土，它就開得很好。花有黃、白、粉，五顏六色，皆是明艷純粹的顏色。它的花莖與馬齒莧相同，葉卻如松針，紛披在花莖上，有厚厚的肉質，只是比松針略促了些。它們不匍匐在地，而是挾着花昂立於泥土之上，每一片綠色頑強的葉子，都飽含着生命的汁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