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必新

昔鍾會曾言：「菊有五美焉：圓花高懸，準天極也；純黃不雜，后土色也；早植晚登，君子德也；冒霜吐穎，象勁直也；流中輕體，神仙食也。」[1]菊之我觀，以下諸點皆可歌可詠：其色，純而不雜；其顏，鮮而不耀；其態，仰而不驕；其神，直而不屈；其德，遜而不爭；其品，卓而能群；其性，涼而不寒；其魂，枯而不凋。是以賦：

秋風肅殺，百卉凋零，葉落蕭蕭，芳菊始榮。歷春夏之暖陽而孕蕾，經風雨之洗禮而綻英。披蕭瑟而放曠野，飲寒露而臥嚴霜。

其色純而不雜，鮮而不耀。縱有白黃粉黛，難見三芯二彩。沐朝霧而養顏，浴暮靄而增輝，浸寒露而潤色，凝冷霜而呈鮮。白者如仙人披雪，黃者若羅漢鎏金，粉者似神女淡妝，黛者猶包公升堂。素雅兮似高台映月，輝煌兮如彩霞浸海。

其態仰撫雲髻，泰而不驕。亭亭玉立，幻若仙子；楚楚動人，驚若貴妃。縱有奇葩紛披，何曾俯首垂容？因癡客之久窺，含羞日下；為知己之獨吟，搖風月前。懷幽情而暗夢，揣期盼而將言，頂蒼穹而直挺，迎金飆而傲立。

其神冒霜吐穎，直而不屈 。飲晨露而聚精，嘬晚霜而會神，沐秋高而氣爽，浴清風而逍遙。時遘新晴，逗蜂蝶而互戲；偶遇夜雨，聽蛩曲而未眠。寒摧容而顏愈鮮，霜襲身而色愈艷。傲風者似鬥，藐寒者欲舞。晚香入寒門，冷艷着秋緒。剛直難阿，不尋時宜而立；華枝搖曳，敢為知己者張。

其德早植晚登，遜而不爭。其根入冬而藏，其莛迎春而長，其葉經夏而盛，其朵遇秋而芳。韜光養晦，蘊華麗而待時；儲精蓄銳，貯馨香而播芳。鄙趨炎而附勢，喜鬥寒而凌霜。恥桃李之媚俗，慕修竹之高標。存亡繼絕，為臘梅傳花魂；繼往開來，為百卉續芬芳。

其品卓而能群，盛舉常襄。雖卓著而和眾，豈孤高以自賞。各美其美，集眾蕊而融圓；美美與共，喜叢居而協和。芳林簇簇，染秋光於四野；疏影娟娟，播仙氣於八方。群英薈萃，滿目嫩顏羞容；千姿百態，盡是風流艷華。

其用物性平涼，消炎祛燥。能飲可食，益壽延年。飲之者養精，吸之則神閒，品之則心清，食之者通靈。糅餅熬羹，融神韻於妙製；收囊束枕，引好夢於無邪。降壓明目，祛翳尤生金水；清熱解毒，疏風不類羌麻。明目醒腦，消潰斂腫，洗心安神，銷鬱去煩。葉因功而世用，花施仁而帛嘉。

其魂萎而不落，枯而不凋。嚴冬將至，守殘枝而不離；秋風蕭瑟，擁枯卉而不落。「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2]。雖敗猶抱團，已枯仍掛牽。無緣三友鬥歲寒，敢與竹梅競高尚。

是以花忝四君，芳名壽客。屈原餐之而吟落英，鮑照觀之而被傾倒[3]，鍾會賦之而讚五美，道光題賦而留餘香[4]。白翁頌其耐寒[5]，陶公許其霜傑[6]，淑貞嘉其志士[7]，漢武比為佳人[8]。儒者敬其賢德，隱士藉以歸田，文豪比為名姝，武夫喻為金甲[9]。少青執之相親，長老用於延年，丹青描其華美，詞賦頌其高潔。白菊一支，寄託無盡哀思；翠花數朵，飽含幾多深情；黃菊幾叢，放飛騰達夢想；紅英一掬，傾注熾烈戀情。

文人墨客，毫端通神，歌詩百頌而常新；丹青妙手，袖裏生香，畫圖千繪而不朽。惜淡香以除穢，借清芬以棄濁；擇四君以為友，超六慾於物外。幾杯薄酒，醉東籬以自得；一壺香茗，消百濁以自清。於是乎，聆冬春之交替，望斗星之轉移，看過眼之煙雲，觀大江之東去！

[1]《藝文類聚》八十一，《御覽》九百九十六。

[2]【宋】梅堯臣《殘菊》。

[3]【晉】鮑照《答休上人菊詩》有「能令君傾倒」句。

[4]【清】道光《題李儼黃菊賦》：昨日得卿黃菊賦，碎剪金英填作句。袖中猶覺有餘香，冷落西風吹不去。

[5]【唐】白居易《詠菊》：耐寒唯有東籬菊，金粟初開曉更清。

[6]【晉】陶淵明：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傑。

[7]【宋】朱淑貞《菊花》：「 菊花如志士，過時有餘香。粲粲滋夕合，英英傲晨霜。」

[8]【漢】劉徹《秋風辭》：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9]【唐】黃巢《不第後賦菊》：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