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羅大佺
冬日的一天,燦爛的陽光暖暖地照在洪雅廣場上,我正和文友喝茶聊天,忽然接到《北京文學》編輯白連春先生的電話,他說剛校對了我的散文《兒時的記憶》,「寫得極好」。白連春先生是四川著名詩人和小說作家,失去聯繫已有10多年。以他的個性,不太輕易稱讚別人的作品。他這麼說,可能是文章的什麼地方引起了他的共鳴吧,我想。《兒時的記憶》是描寫故鄉和童年的系列散文之一。連春先生的話勾起了我對故鄉的回憶。
我的故鄉在四川洪雅一個偏僻的鄉村,山不算高,有樹有林。河不算深,穿村而過。村裏最常見的是槭樹,田間地頭,隨處可見。村裏最珍貴的是柏樹,一年四季,枝葉常綠,如果用來做傢具,那是珍貴的材質。村裏還有一種樹,叫酸鼻子樹,是故鄉山林中的一種野生植物,果實核多肉少,但那酸甜酸甜的味道,令人回味無窮。從1993年2月到洪雅林場參加工作算起,一晃離開家已經28年。姐姐妹妹遠嫁他鄉,老父老母離開人世,老屋已經垮爛,即將倒塌,山林和田野愈來愈遠,一片模糊。偶爾回到家鄉,許多年輕的後生和小孩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我,我也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小孩,更是叫不出他們的名來。昔日的家鄉逐漸變為了回憶的故鄉。
作家的世界總是不斷地向童年和故鄉回望。故鄉雖然土地貧瘠,生活艱辛,但民風淳樸,鄉親熱情,慷慨互助的傳統美德流傳至今。我在故鄉放牛,割草,拾柴,做飯,讀書,上學,割麥、打穀,娶妻、生子,生活了整整26年。那葱蘢的山林、裊裊的炊煙、綠色的田野、澄碧的河流,那山林裏的斑鳩、麻雀、白鶴、野雞、野兔……以及老屋旁的那棵酸鼻子樹,帶給我大自然的快樂。故鄉雖窮,但記錄了我成長的時光,放飛了我文學的夢想。小時候的記憶裏,鄉里鄉親不但勤勞儉樸,還會唱山歌,講民間故事。特別是曾經走南闖北,做過民間藝人,後來當過生產隊保管員的父親,他講出的民間故事,不但風趣幽默,還蘊含了做人的道理,使我受益終生。記得小時候我有一個遠房親戚,瘸着一條腿,父母要我們叫她「表娘」,表娘的肚子裏也裝滿了民間故事。每次表娘來我們家,晚飯後大家圍着一盆木炭火聽故事。二郎神的傳說,七仙女的故事,窮長工智鬥老財主,窮書生發奮考狀元……父親和表娘你講一個,我講一個,低矮的茅草房裏不時傳出歡樂和笑聲,以至多年後回憶起來,彷彿在聽《聊齋誌異》。
兒時的記憶裏,不少鄉里鄉親家裏沒有存款,青黃不接的季節,都得背着背兜,去給稍微富裕點的人家借糧過日子。玉米成熟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吃玉米饃饃。春天播種靠的是老牛拖犁,秋天收糧靠的是人工勞作。初中畢業因家貧輟學後,農村已經實行土地責任制。我和父母姐妹一起,挑糞挑水,犁田犁地,栽秧打穀,生活的艱辛讓我刻骨銘心。記得一次打穀時,烈日當空,秋陽火辣辣地照着。稻田說是水田,卻沒有水流,只剩下泥漿。姐姐妹妹割稻,我和父親搭穀。雙手抱起稻穀,掄個半圓使勁搭到拌桶內的壁板上,再揚起,再搭下,揚起的穀毛直撲眼鼻,飛進喉嚨,嗆得十分難受。搭完一方,拖着拌桶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時,一不小心,田裏的石頭瓦渣和穀樁就會在腿上劃出一條傷口。沒多一會兒,汗水和着掄起稻穀時灑下的點點泥漿打濕衣服,緊緊黏在皮膚上,太陽一曬,彷彿被鹽水浸泡着,火辣辣地疼痛……故鄉的田野滴進了我的汗水,消磨了我的青春,留下難以忘懷的記憶,也激發了我離開故鄉的念頭。記得第一次被縣文化館臨時聘用時,接到通知的那一刻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刻逃離故鄉,從此不再回來……而當這一切隨着歲月的流逝遠去,留下的只有刻骨銘心的摯愛和回憶,以致每當拿起筆來,故鄉的山林和田野,故鄉的民俗和風情,以及童年的各種情景,總是不斷地浮現在眼前。
於是我用回憶的文字、感動的筆觸,書寫着對故鄉那片土地的摯愛和感恩。一些作品發表後引起了評論家的關注和讀者的共鳴,《童年的酸鼻子樹》、《拾稻穗的歲月》、《懺悔的水冬瓜梨》、《拾柴火的日子》等篇章先後被收進語文出版社義務教育教科書以及各種教輔教材和初考、中考試題。散文集《童年的酸鼻子樹》2018年出版後,一年內印刷了3次。花山文藝出版社劉燕軍先生在評論中寫到:「羅大佺的文字有汪曾祺文字的魔力,讀他的作品會讓人靜靜地步入那個由文字營造的秘密花園,一同感受作者在那個特殊時代的童樂和天真」。四川省作家協會創研室徐良先生在評論中寫到:「書寫那段艱辛的歲月,帶給讀者輕鬆和樂觀的感受,羅大佺或許是第一人。」枝江市作家協會主席張同先生在評論中寫到:「願今天的孩子們在手捧這本《童年的酸鼻子樹》時,能讀懂一輩人的成長,能讀出一個時代的鄉愁。」許多讀者在來信中寫到:「讀了羅大佺的文章,傳統的文化,樸實的情感,人性的光輝能讓很多人產生共鳴,情不自禁地回憶起早已遠離的故鄉和漸行漸遠的故人。」 文壇泰斗賀敬之、中國籍首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先生,先後替我的散文集《一個人的故鄉》、《童年的酸鼻子樹》題寫書名。
著名作家柳青曾經說過,文學事業是愚人的事業。一路走來,我的文學之路很坎坷,但一直堅持不懈。初中畢業那年我在縣文化館的文化小報上發表了一首小詩《夢》,不久又陸續發表了《白鶴,你說(外一首)》和《山鄉孩子的歌(組詩)》等兒童詩。這些不太成熟的作品雖然文字上顯得稚嫩,但生活氣息濃厚,個別作品受到樂山市文化局《沫水》雜誌編輯老師的好評,縣、市文化部門老師的鼓勵點燃了我的作家夢想,於是白天參加田間勞動,晚上在煤油燈下進行創作。16歲那年作為農民作者,應邀參加了「洪雅縣業餘文學創作座談會」。參會人員中,數我年齡最小,大家都親切地叫我「小羅」。
1987年1月,我被洪雅縣文化館臨時聘用,參加了民間文學三套集成的搜集整理工作,1993年2月,我被洪雅林場黨委破格錄用,從一位放牛娃變為了國家工作人員。1997年7月加入四川省作家協會,2018年6月被中國作家協會吸收為會員。作品先後榮獲「第八屆冰心散文獎」、「國家林業局首屆梁希林業文學藝術獎」、「第一屆浩然文學獎」及「首屆四川散文獎」。
從放牛娃到國家工作人員,從農民作者到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是故鄉培養了我堅忍不拔的性格,是故鄉放飛了我文學的夢想,是故鄉讓我走出了那個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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