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月的疫情和社會種種,令人心情沉重,碰面無論朋友、路人都戴着口罩,當然更如杜牧詩句云「塵世難逢開口笑」。不過,笑是很重要的,所以司馬遷編寫了《史記.滑稽列傳》。滑稽,是用作形容詼諧有趣的言語或動作。據司馬貞《史記索隱》,古俳優口舌便給,「出口成章,詞不窮竭,如滑稽之吐酒不已也」,滑稽本義是一種酒器。司馬遷為滑稽立傳着眼的是淳于髡、優孟等滑稽「談言微中,亦可以解紛」的政治意義和作用。

其後,在歷代不少筆記乃至史傳,有關優伶滑稽言行的記述就更多了,讀來令人發噱之餘又引發深思。

劉攽《中山詩話》記載在北宋初年一次宮廷宴會上,優人身穿破爛衣衫登場,還申訴「吾為諸館職撏撦至此」,引得哄堂大笑,大家都意會到是在諷刺任文史館職的官員,多西崑詩派後進,常以剽竊李商隱詩句為能事,可說是以插科打諢作文學批評了。

又例如周密《齊東野語》記載了一齣同是在宮廷宴會的滑稽戲,三個髮式怪異的婢女登場,互相「問髻」,有一個「滿頭為髻」的童貫家婢,竟自我介紹說「大王方用兵,此三十六髻也!」以諧音諷刺童貫領兵打仗只會「走為上計」。那些年,人對不滿的事唯一笑置之吧。

到了南宋,優人科諢的調子曾起過變化,變得更為率放。「二聖鐶」是戲曲史上著名故事,據岳珂《桯史》,秦檜在紹興十五年得到厚賞,除了銀絹,還獲賜望仙橋宅第,又獲賜宴於府第,宴上有教坊優伶表演很流行的參軍戲助興。參軍戲通常有兩個同穿綠衣的角色,參軍與蒼鶻;參軍在戲中常出醜或被蒼鶻恥笑戲弄,甚至被拷打。

這一次,參軍出場先大肆褒揚秦檜的「功德」,蒼鶻則搬來了荷葉交椅;參軍的歌功頌德雜以大量詼諧語,引起笑聲不輟,於是便作拱揖謝,並在荷葉交椅就座。豈料他坐下時,頭巾意外甩掉,露出頂上一雙髮髻,繫着雙鐶,雙疊垂於腦後,還說是帽飾二勝鐶,蒼鶻就出手一邊敲擊參軍的頭,一邊喝罵說:「你但坐在太師交椅,銀絹賞賜也即管拿,只是,二聖鐶卻掉到腦後去了!」此語一出,滿座失色默然,因為明白到二聖鐶是意指被擄北地的徽宗、欽宗「二聖還」,而興高采烈的宴會主人秦檜早已忘懷此事。翌日優伶被捕入獄,付上了性命的不知是參軍抑或是蒼鶻,岳珂沒有記載,只補了一句自此「語禁始益繁」。優語滑稽,但偶也招致慘酷下場。

王國維上世紀輯成《優語錄》二卷,收唐宋優語五十條;任二北後又輯得《優語集》,收歷代優語三百多條,皆可貴文獻。在唯有將萬事交付笑與忘的日子裏,重溫一下古代優語,令筆者每撫卷失笑,但又倍覺窩心。

■郭偉廷博士 香港恒生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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