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征
剛剛完結的《三十而已》當中有個壞人梁正賢。他會打着不婚主義的旗號,到各地偶遇新的女性,開始一段新的戀情。一旦膩了,就示意自己的正牌女友出面幫他解決舊的戀情。而他,則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進入下一段獵艷。
這幾乎是標準的壞人形象,浪蕩且缺乏責任感。甚至這種壞當中,還有某種令人鄙夷的地方。不由自主的,我們會覺得這個人甚至不配稱為壞人,因為他的膽怯讓他不敢做出什麼真正傷天害理的事。對於女性,他的追求隱藏在玩世不恭當中,每逢遇到對方想要一點承諾,他就只會搪塞,但不欺騙。終究,他連一點犯罪感都承受不起。
這樣一個人物,在以往的電視劇裏都是絕對的小角色,導演往往會啟用一個相當平庸的演員,然後,再由正牌男主上台,輕而易舉就取代了他。到了那時,觀眾也不會惋惜,而是慶幸女主終於離開了這個渣男。新到來的男生,陽光、富正義感。雖然顯得有點笨拙,不會討女孩子歡心,但卻是可以託付終身的那種良人。
但《三十而已》在講述類似情節時沒有這樣簡單地處理。至少在梁正賢和曼妮相處的大多數時間裏,他們是愉快而浪漫的。包括在郵輪上的初遇,在上海似有還無的交往。就如同一場夢,美好得不真實。這男生,飄忽不定,但優雅、博學、富有、英俊,並有歷盡千帆的淡然。一時之間,你會想起張愛玲的《傾城之戀》,想到白流蘇和范柳原在酒樓第一次相遇,那一個眼神的對望。然後同遊香港,在博弈當中的互相屈服,並最終在城市的廢墟當中生出一種久久的依戀來。同樣一個身處困境的女子,同樣沒有經濟壓力,但卻怕承擔責任的男人,只是結局不同。
但張愛玲畢竟更加高明。在她的筆下,人生的命運更多的是無奈之選。范柳原是令人鄙夷的,但白流蘇卻依然願意跟着他。除了時局所迫,還有范柳原的一句話:「如果你認識從前的我,那麼你就會原諒現在的我。」所以他的令人鄙夷是一種因果。這個緣由從一旁的徐太太口中道出。我們才知道,如果一個人從小就跟母親寄居在日本,過着私生子的生活,直到他終於從父親處繼承了財產才終於富有起來。那麼,這個人的財富無法改變他的性格,因為它不是實踐帶來的。張愛玲願意用范柳原的出身為他開脫,但這也不能說是一種開脫。張愛玲所要表達的,是一個人的命運總是由他一連串的經歷決定的。
屠格涅夫筆下的羅亭也是這號人物。這個依靠外表和談吐贏得貴族少女喜愛的家庭教師,那麼瀟灑,最後卻倉皇逃走了。因為當天少女真的要和他私奔的時候,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無法承擔起這份責任。
但凡這類人,在任何時候,都不可能成為正面人物,他們缺乏男性敢於擔當的勇氣,並痛苦得清楚地認識這一點。在張愛玲那裏,范柳原是環境造就的。在屠格涅夫那裏,羅亭是性格造就的。但這一類「壞人」,壞得實在有點可憐。這可憐之處,在於他的優柔寡斷讓他無法做出選擇。而他俘獲女性,也正是他優柔中自然對細節的敏感,這讓他永遠那麼體貼。既然如此,梁正賢的形象僅算成功了一半,他的命運因為未能展示他的生活、或者未能展現他的痛苦而顯得太單薄了。這或許就是經典和流行之間的差別。在經典裏,命運有時會佔上風。而流行,卻多半是道德佔據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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