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勝利80周年 化武遺禍 系列四之一】戰敗80年傷害未止 本報獨家尋訪和平年代受害者 芥子氣潰爛了他們的一生

●劉浩當年被毒彈感染入院治療時的照片。資料照片
●劉浩當年被毒彈感染入院治療時的照片。資料照片

●2003年,在齊齊哈爾發生的「8·4」芥子氣事件受害者李貴珍,後因醫治無效死亡。香港文匯報新聞調查部  翻拍
●2003年,在齊齊哈爾發生的「8·4」芥子氣事件受害者李貴珍,後因醫治無效死亡。香港文匯報新聞調查部 翻拍

●1996年,專家實地考察哈爾濱附近阿城東前村口發現的各種口徑化學武器。香港文匯報新聞調查部  翻拍
●1996年,專家實地考察哈爾濱附近阿城東前村口發現的各種口徑化學武器。香港文匯報新聞調查部 翻拍

●遭芥子氣毒害至今的「紅旗」09號輪船員劉振起。 香港文匯報記者于海江 攝
●遭芥子氣毒害至今的「紅旗」09號輪船員劉振起。 香港文匯報記者于海江 攝

●周桐的奶奶盧宗蓮接受採訪的過程中幾度落淚。 香港文匯報記者盧冶  攝
●周桐的奶奶盧宗蓮接受採訪的過程中幾度落淚。 香港文匯報記者盧冶 攝

2000 年以來全國主要日遺化武事件(部分)
2000 年以來全國主要日遺化武事件(部分)

文匯獨家│日遺化武傷害未止 受害者:被芥子氣潰爛一生
文匯獨家│日遺化武傷害未止 受害者:被芥子氣潰爛一生

  80年前,迫於戰敗撤退時的時間壓力及為掩蓋製造和使用化學武器公然違反《海牙公約》的事實,侵華日軍匆匆將大量化學武器草率遺棄,數量之大、範圍之廣,世所罕見,為戰後中國百姓生命健康和經濟恢復與國家建設,帶來巨大風險和不確定性。外交部早前稱,日方挖掘回收日遺化武16萬餘枚、銷毀約13萬枚。這意味着有3萬枚日遺化武仍未得到處理。而據禁止化學武器組織(OPCW)第九十四屆會議發布的報告數據稱,僅吉林省哈爾巴嶺尚估計有超過33萬件遺棄化武等待挖掘和回收。隨着時間的變化,日遺化武的「安全性」正在降低,如同隨時解除封印的魔鬼,正在逐漸展露獠牙。

  吉林敦化市兩名90後青年劉浩和周桐,是香港文匯報記者能夠採訪到年紀最小的侵華日軍受害者。儘管他們受到戕害的時間是在2004年,此距日本無條件投降已近60年,但20多年前的遭遇仍然為他們日後的生活投下長久陰影——那場突如其來的中毒事故,奪走了他們的健康與無憂的青春,也讓戰爭的殘酷以最直接的方式延續和闖入新世代的生命。身體的疼痛與心理的創傷交織成無法癒合的傷口,將陪伴他們一生。 ●香港文匯報新聞調查部

  2004年7月23日,敦化市蓮花泡林場,時年9歲的劉浩和12歲的周桐到家附近一條小河洗澡。前幾天當地下了一場大雨,這讓小河的水充盈了許多,但隨着河水被沖下的,還有足以改變他們命運的,一枚填裝了芥子氣卻幾欲銹穿的日遺化武。

  90後頑童戲水遭芥子氣致殘

  兩名正在水中嬉戲的少年,被這枚炮彈吸引了注意。周桐好奇地撿了一根木棍,試探着捅了捅。突然一股液體噴濺而出,濺在了他的右手和腿部,一旁的劉浩因為站得比較近,腿上也被沾染了些許。面對隨液體而湧出的酸臭味,兩名貪玩的少年並未覺得危險已經降臨,只是在河水中簡單清洗了一番,便繼續研究起了那枚「臭彈」。年紀稍大的周桐,還將已經洩漏的炮彈背在背上玩耍,直到晚飯回家才丟棄。

  晚上,劉浩和周桐接觸過炮彈及噴濺到液體的皮膚,不約而同地出現了紅腫和刺痛。起初家人以為只是過敏不以為意,簡單地上了一些抗過敏藥膏。未料到沒有多久,兩人的皮膚傳來了劇烈疼痛,並起了碩大的水泡。「那些泡,就好像被開水燙過後起的白泡一樣,但是泡很大,手指和手指之間已經被泡連上了,沒有縫兒了。被液體沾過的地方通紅一片,針刺一樣疼。」劉浩向香港文匯報記者回憶當時的情景說,察覺情況不對的家長,慌忙將之送去敦化市人民醫院。接診的醫生經過診斷,確認劉浩和周桐是芥子氣中度中毒。

  求醫不癒難忍50載傷痛折磨

  年過70歲的劉振起曾是黑龍江省航運管理局航道工程處「紅旗」09號輪的船員。在接受香港文匯報記者採訪時,他一直刻意藏着雙手。在接下來的兩個多小時的採訪過程中,他的手始終沒有碰任何物品。

  陪同他而來的朋友解釋說:「他也不知道自己這雙手何時還會感染,所以他很少用手來接觸外物。」聽完朋友的解釋,劉振起突然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將雙手舉在記者的面前。那是一雙布滿了歲月與病痛交織的手,皮膚粗糙乾裂,左手尤為嚴重,遍布大片深淺不一的紫黑色瘀斑和潰爛結痂的瘡口,凹凸不平的瘡面,像是被火焰灼燒過一般觸目驚心。相對稍好的右手皮膚有明顯的損傷和色素沉積,關節處皮膚緊繃。而這一切要從1974年他作為黑龍江省航運管理局航道工程處「紅旗」09號輪跟船船員說起。

  1974年黑龍江省佳木斯市西船塢口因年久淤積,10月18日「紅旗」09號輪受命進行清淤工作。10月20日凌晨1時10分左右,船底泥泵發出撞擊聲,泥漿排出受阻、柴油機停車。同在船上的原黑龍江省航務管理局安全生產辦公室主任宋偉華向香港文匯報記者回憶,二管輪肖慶武與兩名徒弟李臣、劉振起及實習生吳建寧卸開泥泵檢查,一股混合芥末和臭魚味的味道撲面而來,幾人頓覺頭暈眼花、嘔吐不止,於是立即上甲板吹風清醒,雙眼仍紅腫流淚不停。從未接觸過日遺化武的他們同樣未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經短暫休息後,肖慶武再下艙探查,發現泵殼中有一顆頭部破裂正冒黃色氣體和黑色油液的炮彈,四人徒手將炮彈清理出來。

  凌晨3點,接觸過炮彈的李臣再感不適,其餘三個人也面部呈黑紫色。凌晨5點交班時,李臣手背已經開始發紅起水泡發癢,劉振起的手腫如小饅頭。李臣下班後到佳木斯中心醫院求醫,沒有防化診斷經驗的值班大夫,按普通程序給與其消炎止痛藥。不過,當同船的35名船員均出現不同中毒反應後,大家終於意識到了不對。「船黨支部及時向上匯報情況,船長四處聯繫醫院,最後判斷為毒彈中毒,需去軍隊醫院救治。」宋偉華說,黑龍江省航運管理局為此對船上的9名臨時工延續了勞務合同期限,以便進行觀察中毒情況,但到1977年這些船員中毒症狀仍未消散,「毒素在持續不斷地毒害着他們,他們中普遍出現視力下降,咽喉、氣管、肺部經常發炎等現象。」宋偉華說。

  日遺化武屢肇禍

  長期投身於日軍遺棄化學武器研究工作的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高曉燕曾走訪調查過「紅旗」09號輪中毒船員的情況,船上的35名中毒者,已有多人去世,平均死亡年齡僅約50歲,其中有3人死於肺病。這其中便包括肖慶武與李臣。更多受害者都選擇遠走他鄉。

  高曉燕接受香港文匯報採訪時表示,事實上自20世紀五十年代起,中國東北地區便不斷出現日遺化武傷害事件。1945年秋,黑龍江齊齊哈爾市富拉爾基一帶百姓前往原日軍倉庫「撿洋落」(即撿拾外國人遺棄的物資,此處專指日軍 編者註),導致多人芥子氣中毒;1950年8月,原黑龍江省第一師範學校修建校舍時挖出兩個毒劑罐造成人員傷亡;1987年10月19日,一重集團毒劑致害事件中10餘人被殃及。即便進入2000年,相關事件仍時有發生,只是範圍擴大到東北地區以外(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