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歲傘匠邱耀威,繼承家業逾半世紀。 香港文匯報記者胡恬恬 攝
●「新藝城傘皇」蜷縮在深水埗肉檔與菜攤之間。 香港文匯報記者胡恬恬 攝
●威哥為街坊們修理雨傘。 香港文匯報記者胡恬恬 攝

香港文匯報訊(記者 胡恬恬)6月初的暴雨突襲深水埗,北河街的「新藝城傘皇」門前積起小水窪。一位濕透的婦人衝入狹窄的店舖,將一把傘骨折斷的舊傘塞到71歲的邱耀威手中:「威哥,救得返嘛?」威哥二話不說,取過小鋼針與鉗子,瞇起眼睛,對準斷裂處精準一按。三分鐘不到,雨傘「重生」,婦人喜出望外,高興地離去。從業超過半個世紀的威哥,守護的不只是傘,更是一份在速食時代瀕臨消逝的情懷。當世界習慣見裂即棄,這位深水埗傘匠用布、鉗、鋼線與一生時光,默默修補着老物件的傷痕,也縫合着城市裏日益稀薄的人情與記憶。

傘堆中長大 入行逾半世紀

這門守護風雨的手藝,承載着香港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印記。據香港非遺清單,傳統雨傘製作技藝工序繁複精細:從按紙樣裁剪傘布,要求花紋圖案精準對位、每幅布大小均勻;到縫合傘布、組裝傘面傘骨;最後將傘珠插入傘骨末端,以針線固定並手工打結加固,抵禦強風。「以前用竹做傘骨,一支支破開、削到剛剛好,支支咁幼細,仲要鑽窿仔、穿靚繩。」威哥回憶祖輩的手藝,「由零開始,做一把遮,要足足三個鐘!」相較現代工廠「十分鐘整一把」的高效,這項瀕臨消逝的技藝,是時間淬煉的藝術。

邱耀威是家族製傘業的第五代傳人。1842年,祖輩於廣州創立「新藝城」;上世紀五十年代,父親移居香港開雜貨店兼賣傘修傘。他自小在傘堆中長大,手藝早已融入血脈。然而,這條路荊棘滿途:上世紀六十年代香港大旱,傘變多餘;七十年代本地製傘業式微,手造傘無人問津,連維修材料也難覓,只能拆解舊傘取零件。八十年代,威哥接手店舖,決定繼承家業傳統,但只賣雨具及維修雨傘,因成本問題不再賣手製雨傘。

備料分文不取 修復老夫妻「信物」

在工業化與消費主義的洪流下,威哥堅持修傘早已超越生計,他修補的是背後的人情溫度。威哥憶述,數年前,一對八旬夫婦捧着一把發霉的舊傘哀求修復。原來,這是伯伯18歲追求婆婆時的定情信物,損壞後閒置數十年。「睇住佢哋失望個樣,唔忍心。」威哥遍尋材料,最終耗時三小時讓「信物」重生,還分文未取。兩老取傘時笑逐顏開,更特意買糕餅回來答謝。「呢份感動,係堅持落去嘅原因。」威哥說。

如今,「新藝城傘皇」蜷縮在深水埗肉檔與菜攤之間,月租八千,勉強維持生計。威哥坦言,靠修傘「想發達就冇啦」。有客人因傘柱零件脫落,他配顆螺絲收20元,對方卻硬塞30元;更多時候,他花一個多小時接駁斷裂的傘骨,僅收80元。「計時薪?蝕到入肉啦!」他笑着搖頭。

每當有顧客光臨,威哥總不忘悉心傳授用傘的小竅門:開傘前先輕抖傘面,再徐徐撐開;撐傘時切記不可旋轉傘柄。多次光顧的老主顧,甚至已能熟稔地唸出他的口訣:「震一震先開啊嘛!」看似傳授用傘之道,實則流露的卻是他對自己手藝尊重,他將那一份匠人對器物的敬惜,注入每一個日常。

每日清晨,邱耀威仍堅持由荃灣到深水埗開檔。數年前,他因中風導致半邊身體不遂,他憑意志復健,現僅走路微跛。「做慣咗,在家睡覺更對身體不好,做下嘢當活動。」那份淡然,是將一生淬煉成手藝後的從容。對於子女未繼承家業,威哥卻不憂心手藝失傳:「內地非遺保護做得好好,有國家支持,有人堅持緊。」他更許願,若有政府支持,願開班授徒,讓這門非遺手藝也能在香港開枝散葉、吐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