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東

星海橫流,歲月成碑。那一年高考,一晃都40多年了。曲折的經歷,深深印記在腦海裏。

高考那幾天,我住進我姐的單位宿舍。那個年代,城市住房很緊張,姐一家三代五口人,就擠在樓上樓下兩個房間裏。隔壁是同事蘇先生的家,也一樣的兩間房,其中一間是他剛上高中的弟弟在住。我來到姐這裏後,就是和他同床鋪睡覺的。

考前一個晚上,小蘇有點遲回來,進門時帶着一個陌生人,經介紹得知是他老家來的親戚。他們坐在床沿說話,我在燈下複習功課。估計快10點了,那陌生人說:「我們先睡吧。」小蘇說:「可以的,我們兩個睡同一頭,陳哥睡另一頭吧。」這時候才知道他是要住下的。我看了一眼那窄小的床鋪,突然間嘴裏冒出一句話:「我到同學家睡吧。」小蘇關切地問:「真有地方睡嗎?」我肯定地點點頭。

走到大街上,我開始後悔了。我真的不知道要去哪裏,只好漫無目的地遊蕩着。到和平路邊菁華廣場時,看到了田野那一邊同班同學陳贊平的家,於是鼓起勇氣走過去。不料,快到田埂盡頭時,一群狗撲了過來,是一群,不是一隻,汪汪叫着。明擺着,不能再往前走了。抬頭看到不遠處「和平旅社」4個大字,走了進去,服務台後坐着一位中年婦女,我問:「住一個晚上多少錢?」她說8角錢。我摸了摸,身上只有一張皺巴巴的5角錢。便跟她商量:先交5角,明天再補3角,可以嗎?她態度很堅決:不可以。再堅持也是沒意義了。繼續在街上遊蕩時,正遇見兩個年輕人在打鳥。一個拿着手電筒、一個拿着氣槍,拿手電筒的往上照射,棲息在樹上的鳥兒看得清清楚楚,都呆呆的,很少會飛走;拿氣槍的就往上瞄準,幾乎是一槍一個、一槍一個,沒多久就掉了一地板。我看了,覺得很殘忍,但是又不敢去制止。

年輕人走後,我突然來了靈感:何不睡到樹上?農村出來的孩子,爬樹是輕而易舉的事。於是,找到一棵樹枝茂密又比較整齊的樹,爬了上去。大熱天,清風徐來,躺在上面,感覺特別的愜意,寬闊的空間讓我感到非常的自由。看着滿街忽明忽暗的燈火,不由心生感慨:哪一天能在城裏擁有一個自己的窗戶,那就太幸福了。

就這樣,高考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樹上度過。第二天,早早地回到姐那裏,悄悄地擠進門。洗臉、刷牙、吃飯,裝着跟平常一模一樣。然後,姐夫用自行車載我去考場。高考3天,都是姐夫自行車接送。

第一天上午的語文科,是我的拿手科目,作文更是我的強項。那個夏天特別熱,考室沒有風扇,更沒有空調,個個汗流浹背。每位考生都帶着一條毛巾,一邊擦汗、一邊答題。看到試卷上的作文題—— 《毀樹容易種樹難》,我差點笑出聲來,昨天晚上樹上睡覺,今天就考「樹」?太神奇了吧。

午餐時,姐備好了豐盛的飯菜,我放開胃口盡興享用。姐是個勤快人,非常愛乾淨,近乎「清潔癖」。我們吃飯的時候,她立馬把我換下來的衣服拿去洗了。我忽然想起了什麼,突然大叫一聲:「準考證!」姐嚇了一跳,趕忙行動,好不容易從襯衫口袋裏掏出一團黏黏糊糊的紙。「完了,完了!」大家都楞住了。我腦袋嗡嗡地響,渾身軟軟的,一種快癱瘓的感覺。過了良久,姐夫先緩過神來,他說:「下午去一趟招生辦吧,看看能不能補辦一張?」

這天中午特別的漫長,我們在焦慮的等待中度過。招生辦不遠,就在政府大院裏,兩點鐘一過,姐夫就載着我到招生辦門口。幸運的是,招生辦的人都提前上班了。工作人員態度很好,一聽完情況說明,馬上安慰道:「沒關係的,沒關係。馬上就補辦一張給你。」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下了。 後面的幾天還算順利。高考一結束,我立馬回到農村,天天幹農活。真正體會到, 高考是我們農村孩子靠自己努力跳出「農門」的唯一機會了。不久,高考發榜,我居然考上了。當年全國參加高考人數259萬,錄取人數28萬,錄取率10.81%。福建的錄取率更低,不到8%。自我感覺太幸運了。

高考是一段塵封的故事。40多年過去了,今天再次打開時,已不再亢奮,不再惶恐,也不再迷茫。現實裏,依舊有很多比高考更難解的題目,有很多比高考更應該關注的事情。始終相信,最好的時光,一直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