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深媒體人、作家易小荷
◆《鹽鎮》

2021年,資深媒體人易小荷回到故鄉自貢,在家鄉的陌生小鎮,待了整整一年。她在這裏採訪近百位當地居民,與無數人做朋友,如潛水員般,打撈出十二位女性掙扎求生的故事。遠離喧囂的大城市和社交圈,易小荷和她們一起,活着,並且完成了《鹽鎮》這本書。「為什麼要關注他人的痛苦?」早前,易小荷與毛尖、伊險峰和讀者朋友們一起,聊了聊鄉鎮女性的情感、生活與命運,以及非虛構寫作的意義。易小荷表示,「當我寫完這些東西的時候,我不想去做那種道德上的評判,我也不想居高臨下地說教。這些人教會我的就是每一種生活都有意義。如果我們以局外人的眼光審視這些故事會覺得特別不可思議,但如果你們變成了我筆下的人物,你們也會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你們也會繼續尋找自己生活的意義,並嘗試理解自己的生活。」◆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劉蕊

易小荷,著名記者,資深媒體人。曾經是籃球界轉會費最高的女記者,因為其與眾不同的文字風格而被喻為「體育界最有才情女記者」。在她的職業生涯中,易小荷經常被提及的是她是採訪姚明的那個記者。但她會經常想,「如果我今天沒有寫姚明吃了這塊比薩,可能對他的人生沒有什麼損失。但是也許我記錄了那些無名之輩,他們可以被看到。雖然可能他們被看到沒有什麼世俗意義上的價值,但是我覺得這是我想做的事情。」

當她2021年創業失敗了以後,她就想要寫一部非虛構的作品。易小荷說當時去鎮上的時候抱着「我不一定要完成什麼的態度」。她在鎮上的時候連一個短訊都沒有,一下子感覺到與世隔絕了。「可是我在跟這麼多的女性接觸,聽到她們的故事之後,我就覺得為什麼苦難這麼集中?而且每次和她們聊,她們都特別雲淡風輕,甚至王大孃談自己一共九次生產的時候,她是完全一滴眼淚都沒有,就很像是在講一件特別雲淡風輕的事情。」

《鹽鎮》甫一問世,便得到了羅新、梁鴻、李海鵬、許知遠、伊險峰等諸多媒體人、學者、作家的推薦。上市後,便迅速登上當當紀實文學新書榜第一,並持續蟬聯榜首。媒體人伊險峰在讀後感慨道:「它蘊含的豐富性必將讓《鹽鎮》在文學和文化史意義上留下一席之地。」評論人張敞則說,「易小荷可以憑藉《鹽鎮》居於最好的非虛構作家的行列,而不必有一絲愧色。」賈行家、桑格格、連清川、翟永明等學者作家,在看完後,也都交口稱讚。

易小荷之前介紹自己是資深媒體人,寫完《鹽鎮》這本書以後,她「就好意思說自己是一個作家。你覺得你喜歡做一件事情,然後你這件事情做完後覺得完成度很高,就可以自己認證為作家。」

以當地人視角 勾勒小鎮女人命運潮汐

在四川南部的古老小鎮,女人們過着看似波瀾不驚,實則驚心動魄的生活。小鎮沒有地方志,也沒有成文的大事記,更無任何關乎女性的記載。她們默默無聞,終其一生被人忽略、被人遺忘。沒有人確切地知道她們如何存在、如何生活。易小荷的寫作揭開了這個被遺忘的世界的一角。在鎮上的一年多,她和數百人聊過,請她們吃飯,參加她們的婚宴壩壩宴,看她們做葬禮的道場,甚至和她們一起去請仙婆,盡一切的可能成為她們當中的一員,感受她們的感受,並從中「打撈」出來十二位女性的故事作為切口:90歲的陳婆婆(1932年)、63歲的王大孃(1959年)、59歲的鍾傳英(1963年)、50歲的童慧(1972年)、40歲的黃茜(1981年)、37歲的曾慶梅(1985年)、35歲的梁曉清(1985年)、35歲的陳秀娥(1987年)、26歲的詹小群(1996年)、17歲的黃欣怡(2005年)。

小鎮女人的生活如同蜿蜒流過古鎮數十百千萬年的釜溪河,在外來人看來,河流平平無奇,但居於其岸邊的仙市人,自然知道它的潮汐、枯竭和洪流。

易小荷用一種當地人視角的寫作,勾勒出小鎮女人命運的潮汐。在她樸素又娓娓道來的文字裏,激蕩出令人震撼的能量。她們的生活細節構成了一種小鎮女人的生命共同體,也幾乎涵蓋了幾十年以來整個小鎮的歷史。

易小荷在分享會中聊到自己為何選擇一種「平靜」的呈現方式,「當我寫完這些東西的時候,我不想去做那種道德上的評判,我也不想居高臨下地說教。在鎮上教會我的就是每一種生活都有意義。你如果變成了我筆下的人物,你們也會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你們也會繼續尋找自己生活的意義,並嘗試理解自己的生活。」

毛尖則認為《鹽鎮》用了一種很好的方式去呈現苦難,「不完全是賣慘,所有的這些人有她們的日常生活,她們很有力氣。這些女人也很能打,不僅可以和自己的丈夫對打,也可以跟生活對打,這份力氣特別好。易小荷飽滿地寫出了這些在最底層的人的身上的原力。」

這種原力也感染着易小荷。她在寫完這本書後,「覺得她們的生命、生活某種程度上托舉了我。我會覺得我以後也要很認真地吃飯、寫作,包括重新思考一下我生活的意義。」

書寫弱者 看到最底層的中國

「女性是一種處境,女性也不是先天就是女性,而是後天養成的。」從早早輟學在小鎮叱咤風雲的00後幺妹,到歷經四嫁開貓兒店的90老嫗,《鹽鎮》幾乎涵蓋了各個年齡段的女性。十個章節,以年齡串聯為降序,以時代更新則是升序。女人們憑着求生本能與苦難生活抗爭,散發出獨屬於女性的堅韌,也抖落出城鄉、階級、性別、地域、代際的種種落差。易小荷說:「看一個地方的女人,老人,動物,就能打開一個切口,了解到那裏真正的內核。」易小荷不吝嗇於對這些弱者的書寫,在這裏的每一個婚姻和家庭的故事裏,你都能看到最真實的底層中國。

在《鹽鎮》前言裏,易小荷寫道:「貧困始終是古鎮女性必須時刻抗爭的敵人,而伴隨貧困的是見識的狹窄和環境的逼仄,更重要的是隨之而來的次生災害——來自家庭男性成員的欺壓和剝削。婚姻和貧困成為套在女性脖子上的雙重絞索。」

易小荷說,這是一本寫給所有關心他人命運的人的書,她無意挑起男性和女性的對立,因為女性的困境是一個結構性的問題,來自男性的暴力只是其中的一個表徵。在生活苦難的深處,男性可能也是受害者,而他們只能向更弱者拔刀。

毛尖認為十二個女性,從九十歲到十七歲構成了一個圓圈,寫的不光是一個人,不是一個個案,而是一個群體,從這個群體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國家的貧困,我們可以看到精神上的貧困依然是如此沉重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她生出來被父母拋棄,或者她結婚沒有多久就被丈夫打罵,她沒有覺得這個事情有多不正常,因為這在仙市鎮是習以為常的。這是一個本質上的窮困,精神的貧困。」

鹽鎮,一個位於中國「銹帶」的邊地小鎮,也是四萬多個正在經歷着從傳統到現代嬗變陣痛的中國小鎮之一。這樣的小鎮特別適合作為一個樣本,用於管窺更為廣闊的真實中國的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