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見/清華園的「蒙古公主」\侯宇燕
上海《文匯報》筆會刊登了唐吟方先生的《清華園的煙火氣》，我這個在清華園裏住了四十八年的「watchwoman」讀後，一則驚訝、二則欣喜。驚訝是因為去年秋天我也發表過一篇同名文章，但篇幅小得多了，寫的是清華園裏由東往西排列的東樓、中樓、公寓（筒子樓）住宅區，這些四五層舊樓是我最喜歡的有煙火氣的家屬院。東樓靠着照瀾院超市，這裏四十年前叫照瀾院合作社，七十五年前叫做照瀾院家屬區，近一百年前叫南院，是清華第一所比較完整的教授宿舍。我在小說《紅蜻蜓》裏給了它一個講究的名字──聽松院：「奇怪的聽松院──那是幾排中西合璧，灰得很見氣派的優雅院落，這裏連天空也是灰蒙蒙的。青松在曲徑投下花枝般的幽影，陰潤的雲朝飛暮捲，簡直如重重山門，連魯智深也打不破。它們盡日鎖着院落兩頭的斜坡，像在守關。」
唐先生用極儉省的文墨寫到照瀾院的瀾園食堂，我也喜歡，那裏的特產是各種滷製品。
我常去的食堂是唐先生文中提到的南園。他說：「最喜歡那裏的燒茄子，本是一道家常菜，卻被南園的大師傅生生塑造成一款經典。」確是的評。去南園，若早，燒茄子往往還沒做好，或是因買這道菜的人太多，端出來早早就被搶光，所以總是晚些上菜。但老太太們不答應了，有位老太太總是嚷着：「我老伴要吃燒茄子，他牙不好，快拿燒茄子出來。」直逼着管事的出來趕着把燒茄子端上菜台，才算皆大歡喜。
這位老太太，原是我父親單位的會計。說來我父親在清華學習、工作、生活了六十七年，心中裝着的潛歷史可實在太豐富了。說回南園食堂，另有一位老太太，其實也不算很「老」，將近七十歲吧，也是南園的常客。她走路極慢，頭昂着，肩膀一塌一塌，右手拖一個小車維持平衡，小車裏放着亂七八糟的各種東西。清華人在穿着上向來不講究的，但這位老太太已屬於略邋遢類型。
父親告訴我，她是一位蒙古公主的女兒。曾有一度公主的保姆被趕走了，公主養尊處優，不會做飯，只得每日帶兩個女兒到照瀾院合作社的小飯館吃飯。父親說這兩個小女孩簡直美麗極了，驚鴻一瞥，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確實，這位老太太的面容仍隱約透着昔日的姣好。
老太太出入食堂不排隊，不自己收拾碗筷，而且吆五喝六，一會命令這個人為她拿筷子，一會又呵斥食堂員工太慢。不過有一次，當大師傅為她單獨開了一個窗口時，她忽然從小車裏拿出一個小麵包，放在窗口。大師傅笑着表示不要，她卻執拗地要他收下。
她經歷了什麼，做過什麼工作？都是謎。清華園裏藏龍卧虎，可評說的實在太多了。僅就此博讀者一噱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