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裏行間】王文興的文字

◆這是王文興早期的作品。 作者供圖
◆這是王文興早期的作品。 作者供圖

  黃仲鳴

  王文興,9月27日,人生落幕,84歲。

  少年閱讀時代,有幾個小說大家,為我們「追逐」追看。這包括白先勇、黃春明、陳若曦、七等生、王文興等。他們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台灣最紅的作家。這班人中,除了白先勇,其餘的我都不甚喜愛。與他們「次一等」的,如王拓、楊青矗,反而會捧之啃之。不過,無論哪一等的,都費了我不少零用錢購買他們的書。

  那年有所謂「現代主義」,比香港「先進」,但這些「主義」作品,有時看得雲裏霧裏,不知所云。自小所受的教育不同,看文章,無論小說、散文,最着重的是文字。且看這一段:

  「任何的作品都會遇到這樣的問詢:『你的作品中你最喜歡哪一篇?』在問方,是求其方便;在答方,卻有難言之苦。不能兩篇、三篇?我實在想說每一篇。你若不喜歡牠,當初何至於寫牠?」

  這是王文興在《龍天樓》(香港:文藝書局,1968年)〈後記〉中說的話。《龍天樓》是王文興文字風格大變前的作品,刊於《現代文學》。文字的拖沓、欠乾淨、節奏感缺不用說,文中的「牠」,普遍用於動物第三稱,王文興竟用上了。當年看了,着實感到奇怪。且看《龍天樓》的開篇:

  「日中的時候,市場的囂攘已汐退許多,是時宛如六月中蜂群飛去以後的蜂窩,只剩三二隻營營(筆者註:加口旁,這是王文興的造字)的留在窩裏。那便像這時分商販們兜售餘貨的喚聲……」

  「囂攘」用上「汐退」,王文興年輕時用詞造句是費心思的,但營營(加口旁)的造字,實無必要。此外,還有「西化」的毛病,如「商販們」,行文亦嫌嘮叨。因此,將他的文字與另一《現代文學》健將白先勇一比,實難以比拚也。

  其後,王文興繼續「鑽研」,越鑽就越莫名其妙,《家變》看了幾頁,就看不下去了;《背海的人》雖然也買了,但怎也終不了卷,主要的就是文字。

  《家變》是王文興27歲到33歲時的作品;《背海的人》是33到58歲時寫的;其後的《剪翼史》,是他耳順之年才動筆,歷時13年才完成。這三部長篇,貫串王文興的人生觀不說,最後還是拉扯到文字。三部長篇的共同特色,充滿王文興自創的新字、新詞、符號與空白,以及大量的注音符號。他如此解釋,用注音符號而不用文字,是要減弱「字」的視覺形象,為讀者帶來更多音韻與節奏感。另外,他還憑感覺自創新詞。這種「前衛」法,比七等生的「小兒麻痹體」更加「前衛」。

  王文興的文字,是要讀者「慢讀」,去進入他的小說世界,去領略他的微言大義。但在現代社會裏,有哪個讀者有此耐心?

  上世紀三十年代出生的文人作家一個個走了,前些是戴天,跟着的是劉紹銘,於今是王文興。王文興的文字,我有餘力的話,或許會深入「鑽」一「鑽」,但我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