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解惑】文章以氣為主 風格因人而異
曹丕《典論·論文》認為「文本同而末異」。所謂「末」，概即指體裁之異，故曹丕分別舉出「四科八體」為例，說明不同文體各有不同要求和特色。至於文學之「本」，曹丕論曰：
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①而致。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奏同檢②；至於引氣不齊，巧拙有素③，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於翰墨，見意於篇籍，不假④良史之辭，不託飛馳⑤之勢，而聲名自傳於後。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顯而制《禮》，不以隱約而弗⑥務，不以康樂而加⑦思。夫然，則古人賤尺璧而重寸陰，懼乎時之過已。而人多不強力，貧賤則懾於飢寒，富貴則流於逸樂，遂營目前之務，而遺千載之功。日月逝於上，體貌衰於下，忽然與萬物遷化⑧，斯⑨志士之大痛也！融等已逝，唯幹著《論》，成一家言。
曹丕指出：「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又曰：「徐幹時有齊氣」、「孔融體氣高妙」，可見所謂「體氣」，除了文體本身的特徵與要求外，還與作者特有的個人才性相關。作家個性與風格相異，文章也就有陰陽剛柔等不同文氣展現；這一種「文氣」，蓄於內者為才氣，發於外者為辭氣，而二者是一體兩面的，蓋受作家個人質素、師承、社會文化等多方面影響，相當複雜。
了解到「本」和「末」的異同，才能合理地審己度人，取長補短，避免犯上自古以來「文人相輕」之弊害。可惜，當時的學者，除了有相輕之惡習外，還有「貴遠賤近」、「向聲背實」、「闇於自見」等毛病，各自以己為賢，卻不知道文氣其實互有偏長、各具特色。
曹丕提出「文氣說」以評論文人及其文章表現，考慮到作家本身的才性，以及文體本身的特徵與要求，兼顧先天與後天、體氣與體裁等多元因素的交相影響，而非僅以文采修辭為論，這在當時可謂是獨具慧眼的一大創見，對後人的啟發甚大。
譯文
文章以才氣為主，而才氣分陽剛與陰柔兩類，都不可以勉強求取。譬如音樂，雖然曲調相同，節奏的法度也一樣，但由於運氣的不同，各有巧拙的差異；這先天氣質的問題，即使是親如父兄關係，也無法改變其子弟。
文章，是治理國家的大事業，也是名垂千古的大盛事。人的年壽總有終結之時，榮華安樂也都止於在世之時，這兩者有一定的期限，不像文章可以永遠流傳。因此，古代的作家，把生命寄託在文章中，將思想表現於著作裏，不必假借良史的文辭記載，無須依託權貴的勢力，聲名就自然流傳到後世。所以，文王被囚時推演易卦，周公顯達後制訂周禮，前者不因遭逢困厄不得志而不努力著述，後者也不因生活安樂得志而改變創作的理想。所以古人輕視徑尺的璧玉而珍惜分寸的光陰，就是害怕時間白白地過了。可是現代人大多不努力，貧賤就畏懼飢寒，富貴就縱情享樂，於是只營營役役於眼前瑣細雜務，卻遺忘了流傳千秋的偉大功業。歲月消逝，體貌衰老，很快地隨着萬物同歸滅亡，這是有志之士最大的悲痛啊！孔融等人已經去世，只有徐幹著有《中論》一書，自成一家之言。
註釋
① 力強：勉強。強，本當作「勥」，《說文》：「迫也。」《廣韻》：「勉力也。」
② 檢：法度。
③ 巧拙有素：巧，精巧，聰慧。拙，笨拙。素，本指未加染色的絲綢，引伸而指事物之本質。
④ 假：通作「叚」，借也。《說文》：「叚，借也。」
⑤ 飛馳：指飛黃騰達，馳騁於仕途的達官貴人。
⑥ 弗：不。
⑦ 加：增益，此引伸指轉移。
⑧ 遷化：隨時變化，遷移化滅。
⑨ 斯：代詞，這。《爾雅·釋詁》：「斯，此也。」
◆ 謝向榮教授 香港能仁專上學院文學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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