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裏行間】新詩導師

黃仲鳴
少女情懷總是詩。不僅少女,很多很多的男少年,都鍾意詩。證之我個人的成長,就是這樣。十三四歲的時候,就愛在紙上塗塗寫寫,都是詩。當然,寫的是白話文詩,分行就蔚然成篇。既有作品,當然是投之報刊而後快,希望能變成鉛字,刊諸紙上,那就十分滿足矣。
那時,採取的是稿海戰術,不理是報章雜誌,都是我的投稿對象,貼一個一角郵票,就投諸郵筒。當然,水準奇劣,自然是稿沉大海。但不緊要,年輕精力旺盛,投、投、投,那時沒有影印,也沒用「過底紙」,被投籃了,自是沒有存稿。有本雜誌叫《南燕》,有個詩專頁,有個專門評詩的編輯,不知何許人也。某期,在目錄中看到自己的筆名,大喜,終被我攻陷陣地了。誰知——
當翻開雜誌一看,不禁一愕,這是我的作品?看署名,確是。而詩,僅有數行。這類短詩,我沒有寫過,字句卻依稀記得。看評詩,那位編輯說,某某每期都寄大量的詩稿來,多無可取;這首詩本有十多二十行,囉嗦沉悶,刪刪刪剩回這幾行,始可一看。
這真是晴天霹靂,這不是本人敝帚自珍,而是將我的底牌也揭露了出來,既羞且憤。自此之後,我明白自己非「詩人」,也沒寫詩了;那位「專家」,毀了一個未來偉大的詩人。
很多年後,我才知道,那位評詩專家叫何達,是有名的詩人。
林曼叔主編的「香港文學研究叢書」,列出一眾作家,知我喜歡侶倫,就指定我編選《侶倫作品評論集》。秀實主編《何達作品評論集》;詩人評選詩人,那確是對口;書面世後,林曼叔贈予一冊,也沒細看。日前書山偶拾,翻翻內中有篇何達自己寫的〈學詩四十五年〉。他說:
「第一首詩是怎樣寫的呢?有一天,你忽然寫起詩來了。在這以前,你根本沒有提過要寫詩,也不知道自己會寫詩。可是,一提筆,就寫出一首詩來。多奇怪,第一首詩,往往就來得這樣自然。」
這是對的。我第一首詩,也不知寫什麼,總之是「來得自然」,來得「不經不覺」;夭折也快,籃,就是它的小棺材。跟着,無數它的弟弟妹妹,全遮蓋了它。何達將詩,看成是自己的生命,不像我有疏離感,他說:
「詩,一方面是屬於你的,是你的創作,是你生活經驗的結晶,是你悲哀的沉澱,是你快樂的昇華,是你苦悶的吶喊,是你勇敢的投射,是你血淚灌溉的鮮花。」
我沒這種志向,也沒有這種經驗。由是我知道,要成為一位詩人,應該是要有幾分天才,幾分堅持,那才可成大業。看何達的文章,他是有的。所以在詩界裏,他有他的地位。但可惜,我有「先入之見」,沒有細看過他的作品。
這書的封面,何達的「相」,選得不錯,確是有詩人的風采。
何達(1915-1994),被人譽為「青年導師」。不過他成不了我的「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