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一切皆可為文本——托多羅夫的《日常生活的頌歌》


  作者:茨維坦·托多羅夫

  出版: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譯者:曹丹紅

  定價:人民幣29元

   該書所屬「輕與重文叢」,姜丹丹、何乏筆(Fabian Heubel)主編,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2

   不少法語理論家 (不只是法國裔) 都具備一種魅力,他們的研究雖從個別問題或學科展開,最終卻能整理出一套適用於各種學科的理論,一種普遍的原理。這樣的現象,在現代法語學界尤其明顯。索緒爾的語言學理論,成為了符號學的基礎,再孕育出文學批評的新樣式;史特勞斯的田野考察,奠定了結構主義的基石;而黑白照,落在羅蘭·巴特的手裡,就鑄成了一把開啟現象學大門的鑰匙。更不消說柏格森、沙特,保羅·利科 (Paul Ricoeur),還有飄揚美洲,獲得不同學科引用,甚至濫用的福柯和德勒茲。這些法語學者所探究的,似乎不是一門兩門學科的問題,而是研究和思考方法。

   《日常生活的頌歌——論十七世紀荷蘭繪畫》,不知就裡的讀者,可能會以為這是一本美術史或者繪畫研究,這倒也對,因為作者在書中確有忠實地從歷史、時代的審美興趣和畫家的生平等角度來論述十七世紀的荷蘭繪畫。不過,如果僅將焦點放在作者如何鋪陳或考證上述資料,讀者恐怕會錯過這本著作的最大價值︰分析和思考方法。

   的確,茨維坦·托多羅夫並非美術史學家,若按學科分類,托多羅夫應該是一位語言學家和符號學家,而隨著八十年代他的研究興趣延伸到思想史,托多羅夫還多了一個歷史學家的頭銜,不過這種標籤方法並不周全。保加利亞裔的托多羅夫最早在法國發表的著作《文學理論︰俄國形式主義文集》,主要探討當代詩學問題,其後托多羅夫一直對文藝修辭學和不同類型的文學作深入研究。八十年代,托多羅夫對歐洲人文主義和殖民主義愈來愈感興趣,他一方面深入研究法國啟蒙主義的重要人物;另一方面,又開始關注歐洲殖民史和幾個航海國家的藝術文化,特別是荷蘭繪畫。

   托多羅夫至今共有四本討論繪畫的論著,《日常生活的頌歌》面世最早,在1993年出版,距離托多羅夫與法國評論界泰斗熱奈特(G* rard Genette) 創辦《詩學》雜誌,已有二十三個年頭。當時年逾五旬的托多羅夫雖然已是學術名宿,但卻未有在書中刻意堆砌學術詞彙,故作高深。他以一個普通欣賞者的角度去探討十七世紀,在歐洲繪畫史上異軍突起的荷蘭繪畫。作者藉繪畫題材突變的現象,思考荷蘭畫家審美興趣的轉向原因。然後作者援引荷蘭的風俗和歷史,指出這些看似寫實的繪畫,並非對現實的單純再現,而是一種具有寓言意味的畫作。畫中寓意偶爾包含著褒貶,但又有別於傳統宗教繪畫的道德寓意。抽煙、縱酒、賭博等場景不時在畫中表現出歡愉的情感,而畫家對此似乎並無半點諷刺或譴責的意思;妓女、老鴇、慵懶的士兵與小孩共置於同一畫面卻不見突兀,反倒有一種和諧氣氛。事實上,十七世紀荷蘭畫家丟棄了傳統宗教畫的符號和邏輯,建立起一套嶄新的美學符號,一種美的典範。宗教畫講求善,畫作因善而美,而荷蘭繪畫卻先追求美,因為美,畫作自然就善,這種善並非道學意義上的善,而是指一種人性本質的亮點,除了包含人性的美善,還包括人的軟弱和慾望等特質。托多羅夫認為,荷蘭繪畫能夠肯定人性的這些特質,提煉成美學符號,一方面是因為畫家重新肯定了藝術創作的主體性,另一方面則是源於對世界和生活的愛。基於這兩個因素,荷蘭畫家才能不避卑瑣,放膽繪畫出生活中感動自己的物事,逐步建構出一套私密卻極具感染力的美學符號。

   《日常生活的頌歌》雖屬畫論,但在繪畫之外,作者還藉書中的論述方法,向讀者示範怎樣以符號學的邏輯去解讀一個文本。依循這思路,讀者將同樣能深入分析一部文學著作、一首樂曲、一齣戲劇、一套電影、廣告、商業產品,甚至一些社會現象。

   一切皆可為文本。早年師從羅蘭·巴特的托多羅夫與巴特一樣,相信真正的學術理論應具有相當的普遍性,走出象牙塔,這些理論同樣適用於不同問題,而這信念,正是法語學術理論的魅力所在。

  文:唐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