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裏行間】筆記與筆記小說

◆這是筆記小說史的開山之作。 作者供圖
◆這是筆記小說史的開山之作。 作者供圖

  黃仲鳴

  自小喜讀筆記文。記得初展蘇軾的《東坡志林》,以下短短八十餘字的〈記承天寺夜遊〉,一生鑄入腦中: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入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唯吾兩人耳。」

  先敘事,後寫景,恍若鏡頭,層層推進;再由外而內,寫情也。如此短章,隨筆而為,大師之筆,誰可及之?自是,坊間筆記之書,見之翻之讀之,品味無窮。至明末張岱之《陶庵夢憶》,更是「驚為天人」矣。

  有次聽某師說,他亦愛「筆記小說」,舉例有蘇東坡的《記承天寺夜遊》,和張岱的《揚州瘦馬》。然而,為什麼他說這是「筆記小說」呢?那時年少懵懂,於是翻書查典,卒之證明吾師沒錯,將「筆記」和「筆記小說」畫上等號,古來已有之。

  不過,若將「小說」這概念放諸《東坡志林》這書上,簡直是風馬牛。《東坡志林》取材廣泛,內容博雜,盡是信手拈來的作品,有記遊、送別、懷古、修養、時事、佛教、道釋、人物等等札記之書。何可曰「小說」?

  至於張岱的《揚州瘦馬》,或可強稱為「小說」。然而,《歷代筆記小說大觀叢書》(1999年至2007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出版簡介〉便云:

  「『筆記小說』是泛指一切用文言寫的志怪、傳奇、雜錄、瑣聞、傳記、隨筆之類的著作,內容廣泛駁雜,舉凡天文地理、朝章國典、草木蟲魚、風俗民情、學術考證、鬼怪神仙、艷情傳奇、笑話奇談、逸事瑣聞等等,宇宙之大,芥子之微,琳琅滿目,真是萬象包羅。」

  看到這裏,更是莫名其妙。當時有此「自我了解」,此乃古時沿革下來的界定也。雖心有「不甘」,但亦由他吧。

  後來在坊間看到一部《中國筆記小說史》,作者吳禮權,乃復旦大學教習,書卻是台灣商務1993年出版。讀之,他將我心中的疑惑頓時解開,「筆記」可包括小說,而「筆記小說」卻不可作為筆記文的全稱也。

  可惜歷次搬遷,這書已遺失。在圖書館只求得1997年北京商務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的版本。此真「外銷變內銷」的作品也。

  這可算是筆記小說史的開山之作。吳禮權在〈自白〉中說:「《中國筆記小說史》一稿,係筆者八載辛勤爬梳成百上千種筆記後作品,歷數度整理、分析、思辨後形諸於文字的。」

  他謙稱,「皆是筆者在『無復傍依』的情形下所作的『臆見』」,既屬「臆見」,那更須深入研究,看看這位「復旦師」有何「創見」,所言是否屬實。可惜,這麼多年以來,也別無其他同類著作可拿出來頡頏。學術之途其深其遠,如非有心人,曷克可達?何況,中國「筆記」更是一個大大寶庫,無志無心,豈能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