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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尖故事】暖香襲人的秋夜

2025-10-31 04:06:01 副刊
●正是烤苞米的季節。 AI繪圖

朱宜堯

秋,一天天深了。西風一緊,冷空氣便堂而皇之地襲來,這時候,就到了烤苞米的季節。小區門口常有攤點,夜幕裏守着一爐紅紅的炭火,暖融融的,真是愜意;公園附近也有,那裏鍛煉的人多,人多,生意自然也會多些。我家樓下的西林公園,就有這麼個烤苞米的攤位,一個炭火烤爐,一輛我們這兒叫「倒騎驢」的三輪車,車上堆着鼓鼓囊囊的青黃色的苞米皮子。

走近了才看清,攤主戴一副白手套,白得一塵不染。他坐在木馬扎上,炭火的熱與光跳躍在臉上,紅通通的,一張關公臉。爐火上,時而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是苞米粒炸開的聲音,猶如一串歡快跳動的音符。那聲音裏能嗅到一縷柔香,好聽又好聞,悅耳又悅心。再看他身後,立着一個「綠棒子」——啤酒。他喝酒不像其他喝酒的人那樣舉瓶酣暢,痛快暢飲,只是想起來才抿一口,目光卻始終落在手裏的活上。苞米不時轉動,一個挨一個地轉,米粒從乳黃到金黃,再漸漸到深黃,熟的過程不能怠慢,烤煳了,損失的不只是錢,寶貴的是時間。有時候,留幾葉水分足的苞米皮子,才不至於烤煳苞米。

晚飯後去公園鍛煉,去時在攤位前發一會兒呆,回來時再湊一會兒熱鬧,遠遠欣賞,他像一張掛在夜幕裏的油畫,周圍是夜的黑,中間是一爐紅火、一張生動的紅臉膛。別人多是為烤苞米的香而來,我純粹是為了這份情致。

沒幾天,再去時,烤苞米攤位添了新花樣,烤梨了。當然,苞米也烤,爐子擺成了上下兩層的鐵架子,下面烤苞米,上面烤梨,梨是圓溜溜的南果梨。

梨,也能這麼烤?真是開了眼。以前倒是見過,多用搪瓷缸裝着,切好的梨塊放進去,加幾粒紅枸杞,梨肉白,枸杞紅,再倒半杯水,白與紅漾在水缸裏,一幅水波微漾好看的色彩畫。說是烤,其實就是燉煮。而他是純純的炭火烤,像烤苞米一樣,火雖不急,卻也得隔一會兒調換一下位置。梨的顏色從梨黃的淺白,變成油黃的珵亮,表皮像鍍了層蜜蠟,又映着炭火好看的紅光,圓溜溜的梨成了一個紅光滿面的小可愛。

五毛錢一個,多便宜。吃烤梨的人比吃苞米的還多,尤其公園跳交際舞的老人,一曲結束,幾人湊到攤位前,你一言我一語地圍着火爐,一人一個,大小又正好,溫熱的梨水滑入喉嚨,剛好消解運動後的乾渴。苞米一晚賣不了二三十穗,烤梨卻能賣上兩筐。

站着看久了,饞意上來,抵不住暖香襲人,也買兩個嘗嘗。南果梨沒烤前稍微硬點,帶點渣;烤透了的,軟乎乎的,一部分果肉成了汁水,皮兒是皮兒,肉是肉,離骨了,細心些,能一點點扒着吃。那口感真是好吃。烤梨最講究火候,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烤梨也急不得,把「吃」的速度放下來,慢慢去「品」,是很有意思的事。他一次烤三十幾個,不到十分鐘一爐,搶手時,都得預訂。身後的「綠棒子」常被忘在一邊,舞場散了,鍛煉的人走光了,收攤時,他才想起還剩大半瓶啤酒呢。

有次我回家很晚,遇見他收攤。炭火已熄,爐子暗下來,藉着昏黃的路燈的光亮,他看見我,打了聲招呼。我愣了一下,他的臉不再是炭火前那張生動的關公臉,倒像是蒙着一塊粗糙的大紅布,走近一看,滿是痤瘡。他說,天南地北地尋藥,也沒治好,只能這樣了。這張臉天天被火烤着,現在就更嚴重了。

他遞給我一個烤梨,咬一口,有一種溫熱的暖香瞬間流進身體。看着他有點吃力地推着三輪車,一個人踽踽獨行在夜色裏,忽然對這個男人生出更多的好感與敬意,是一個梨的事,又不是梨的事,望着他的背影,彷彿那一爐跳動的炭火還在眼前晃動,是啊,我們生命裏很多暗藏的暖香,或許是用一份不為人知的灼傷與疼痛換來的。

(作者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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