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科學報告》(Scientific Reports)期刊發表了一項關於夢境內容的研究,題為《關係與人格因素預測夢境內容的縱向變化》(Relationship and personality factors predict longitudinal changes in dream content,2025),由美國波士頓大學的研究團隊主導。該研究邀請了124名成年人,連續兩周記錄自己的夢境與日常生活,並分析人格特質與夢中角色出現的關聯。
研究基於兩種理論展開:其一是「社會模擬理論」(Social Simulation Theory, SST),認為夢境是大腦進行社交演習的一種方式,幫助我們在虛擬情境中練習人際互動,甚至維繫現實中難以經常接觸的重要關係;其二是「連續性假說」(Continuity Hypothesis),主張夢境僅是日常生活的重現,並無特殊功能。
研究結果顯示,夢境中出現的角色以陌生人為主,佔比高達74%,而朋友和家人僅佔17%。這支持了社會模擬理論的觀點:夢境可能更傾向於模擬陌生或具有挑戰性的社交情境,而非單純重現熟悉的日常。
此外,人格特質對夢境內容影響顯著:外向者更常夢見朋友,神經質傾向較高者則更容易夢到親屬。更耐人尋味的是,研究發現,若日常生活中與父母頻繁互動,他們在夢中出現的概率反而降低。這或許說明,夢境在某種程度上補償了現實中「缺席」的重要關係。
「幽夢」體現蘇軾思妻情深
說到夢境對情感的補償作用,不禁令人想起北宋文學家蘇軾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詞中「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的淒美句子,正是蘇軾夢見亡妻王弗後寫下的感人篇章。
蘇軾與王弗感情深厚,然而王弗年僅二十七歲便因病離世。儘管蘇軾後來續弦,但對這位早逝妻子的懷念貫穿了他的一生。他不僅親自監督王弗墓地的遷移,更在詞中寫下「十年生死兩茫茫」的千古絕唱。從心理學角度看,這種深刻的情感依戀與未竟的遺憾,恰恰印證了現代研究的發現:當現實中無法與重要之人相見,夢境便成為情感寄託的空間。
倘若蘇軾參與這項研究,他的夢境數據或許會呈現這樣的特徵:高度開放性(作為詩人)與神經質傾向(因其憂國憂民的性格)的人格組合,使他的夢境中頻繁出現亡妻的形象,而現任妻子反而較少入夢。
這正符合研究的推論:日常頻繁接觸的關係,未必需要通過夢境來維繫;而那些因生死或距離而無法觸及的人,卻會在夢中反覆登場。
這項研究與蘇軾的案例猜想,為現代人理解夢境提供了新的視角。例如,為何有些人總在夢中遇見舊情人?或許是因為現實中的情感需求未被充分滿足,夢境便承擔起「心理補償」的功能。又或者,夢見已故親人,實質上是內心渴望與他們再次連結的表現。甚至,若經常夢見同事,可能暗示白天未解決的職場矛盾仍在潛意識中發酵。
中西夢境解讀殊途同歸
西方心理學以實證方法解析夢境的規律,而中國傳統文化則通過詩詞與哲思,記錄夢境承載的情感重量。兩者看似迥異,實則殊途同歸。莊子的「夢蝶」之思,探討夢與現實的界限;《黃帝內經》提出「肝氣盛則夢怒」,揭示情緒對夢境的影響。這些古老的智慧,與現代研究的發現不謀而合。
夢境不僅是睡眠中的幻象,更是心靈自我調節的機制。它或許在幫我們排解未盡的情感,或許在演練未來的社交情境,又或許只是提醒我們:該給久未聯繫的親人打一通電話了。
●劉國輝老師
學研社成員,在各大專及大學任教心理學十多年。愛用微觀角度分析宏觀事件,為朋友間風花雪月的話題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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