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這個新年我收到了一份「電影與音樂」主題的新年禮物。分別是坂本龍一的音樂傳記《音樂即自由》,一本《布達佩斯大飯店》主題的採訪錄和一套2023年電影海報明信片日曆。其他兩樣我僅僅是喜歡,不過,這套明信片讓我的內心產生了矛盾。一邊,我很喜歡電影海報這個主題,也喜歡明信片這種形式。它讓我想起了各種旅行的間歇,我總會隨手轉動明信片架子,並挑選一張自己喜歡的,把它郵寄給遠方的朋友。這套海報明信片更好,因為是日曆,它竟然有365頁,可以鋪滿一整面牆。每一頁都是一部經典電影,正面邊角處寫着一句台詞,後面寫着電影的名字和年份。

而後,我就有些遺憾了。一想到過了今年這套日曆將不能再用,一種永恒就變得不再永恒。尤其是當這種永恒是那些被你和所有人都承認為好的東西的時候,它在日期上的過時就顯得尤為可惜。

我現在終於理解了王家衛關於鳳梨罐頭的隱喻。他在《重慶森林》當中讓年輕的金城武反思了一種都市工業文化,這種文化的主要症候之一就是愛給任何事物都打上一個標籤,以宣告它的有效性。這種做法何其武斷,就好像連愛、人性都可以成為某種可以瞬間切斷的非生命存在。一切生發出的都成了規定期限之內的,過了期限便不獲承認。但人生哪有這樣簡單,真正的人生總是拖泥帶水不灑脫的。

所以,這套明信片一下子就成了一個矛盾體。在好的永恒和破壞性的瞬間當中成了可被保留又不得不捨棄的一種存在。

倘若我有收集Souvenir的愛好,就像魯迅收藏自己的日記那樣,把點點滴滴自己的過往都保留下來,我就不用這樣苦惱。可我和絕大多數一般人一樣,總是丟三落四。對於自己的過往我並沒有特別珍惜過。我想,也許每一個生活在社會裏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離開自己並成為一個芸芸眾生。在一切現代社會當中,過度關心自己因為不符合一種社會倫理而成了有些羞恥的事。於是,這套明信片終於成了即將過去的我的一部分,在現在還沒有成為過去的時候就預示着它將失去價值。這也許是作為一個經常性回顧自我的人的一種矛盾吧。

我們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即便獨處的時候,即便行動的時候,也都關注時間性的這個我,忘記了將過去當作當前自我的註腳。所以我們的生活就好像這一套永恒經典的明信片被打上了叫做日期的標籤。擁有了有用和無用作為複雜混合情感的激發作用。

不過謝天謝地,這套明信片終於成了完全完美而令人幸福的禮物。因為設計者似乎意識到了經典電影海報與時間性的衝突。於是,每一頁明信片的日期欄都被設置到最右邊,窄窄一條,在明信片和日期中間插入了一條便捷撕掉的分割線。於是,當這一日過去,我便可以輕鬆地將右邊顯示日期的那一整個豎條撕掉,明信片就此成了真正永恒的。它在每日以新鮮的一頁到來,又在明天以永恒的方式被保存。這似乎預示着生命本身,一個既是今天,又是永恒的存在是共在的。而作為經典的電影,它作為永恒的部分代表着值得留下來的一切,尤其是那些真正精緻、美好而不過時的、被認為有價值的東西。謝謝這套明信片日曆的設計者,他至少是敏銳而善解人意的。這讓這套明信片擁有了與眾不同且人性閃耀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