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在新一代女明星當中有一個模稜兩可,卻獨一無二的形象——馬思純。自打她因《七月與安生》獲得金馬影后的殊榮之後,她的形象就分裂為兩個,一個是擁有大好前途的天賦演員,一個是在愛當中極易喪失自我的無底線付出形象,這極致的付出甚至令人覺得她有些濫情了。

據說,她每次戀愛都會愛到極致。在中國傳統當中,這類女性可不討喜。大家喜歡那些大女主,充滿母性光輝,負責任,韌性強。譬如斯琴高娃(《康熙王朝》、《大宅門》)、寧靜(《孝莊秘史》)、孫儷(《甄嬛傳》)等等。馬思純不這樣,她柔柔弱弱。隨時都會放任自己的情緒戰勝她,以至於她病倒了。於是,當許鞍華籌拍《第一爐香》的時候,馬思純被選中飾演同樣為了抓住愛寧願付出一切的薇龍。

其實,這樣的女人並不像輿論當中那麼令人討厭,她實際上擁有一種浪漫主義般的藝術美感。尤其在兩性關係當中,這種情感性的東西是男性身上所不具備的。巴爾扎克曾經在《貝姨》裏塑造了一位拋妻棄子的埃爾維男爵,並說他愈來愈潦倒,就是他在不斷地去尋找女性之美。而《追憶似水年華》當中,普魯斯特對這種女性之美描述得更細緻。在故事當中,斯萬千辛萬苦地娶回了一個交際花奧黛特,是因為她身上具有一股風流。這風流甚至會讓他聯想起某位畫家的名畫,並因此讚嘆不已。可是嫁給斯萬之後的奧黛特不這樣看。她迫切地想要變成一個貴婦人。所以,當斯萬一旦愛上她身上的某個女性之美,奧黛特一定會想辦法改掉。以至於到了最後,斯萬只得偷偷地向旁人讚美自己的妻子,之後還得補上一句:「千萬不要告訴她。」

馬思純沒有想要改掉她身為女性的那種迷人的美。她向來是一個愛做夢的女人。而且,她還不滿足於做夢,而要在愛的實踐當中去豐富夢境,以現實之體驗來令自己的愛情世界到達一種精神。所以,馬思純向來不談愛情過程當中的得失。她總是放任自己全情投入,以至於她和對方都被愛淹沒了。這愛甜蜜、瘋狂而痛苦,因為愛情在到達頂峰與未到的兩可之間。馬思純時而因恰到好處而滿足,又有時因愛的不足夠而必須利用幻想到達圓滿,她便很疲憊。而她的義無反顧是排山倒海般洶湧澎湃的,以至於男人們紛紛離她而去,因為誰也無法承受完全被愛淹沒。

這種精神疾病在世俗當中一直備受詰責。世俗總是想像精神分析家那樣急於治好這種病。所以,在拉康的精神分析那裏,最終是要拯救一個病人馬思純,將她從幻想當中拉回到現實世界。可在某些追求精神至上的哲學家眼中——比如德勒茲——馬思純這樣的存在是最美的。德勒茲追求純粹精神的完整性,他需要馬思純停留在她所在的位置。這種性情將令她成為一個不斷生成中的女人,這個生成並非是要強調她在愛情上的實踐,而正好是在於她本身的反實在,並令自己進入一種由現實不可到達的愛的對立面,那就是作為精神的愛本身。於是,她就變成了一個典型的、某種處於精神制高點的絕對勝利的女權位置。因為她以自身的行動和情感優勢完成了一種唯我獨尊的崇高地位。將自己置於愛情的幻覺當中,並使愛成為她的愛。於是,馬思純成了愛的絕對主動者,一種另類女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