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今天在看《存在主義咖啡館》的時候,看到了薩特的葬禮,是在蒙巴納斯公墓。可是,第一座享譽世界的巴黎公墓並非這一個,而是拉雪茲公墓Père Lachaise。在那裏,葬着巴爾扎克、蕭邦、卡拉絲等等等等。假如你願意,甚至還可以不斷地列出各種我們熟知的名字。就像我,是聽到普魯斯特也葬在這裏才去的,結果發現此處妙不可言。要說它是個公墓,倒不如說它更像一座公園,在秋天天氣好的時候,園中淡黃的楓葉在陽光下葉脈清晰,很透亮的感覺。

諸如王爾德這樣在英國下過大獄的,或者叛逆如莫里哀,他們生前幾乎聲名狼藉,可在這裏他們卻備受寵愛。一個證明是王爾德的墓碑從來不乏吻痕。據說,每年政府都會花錢清理一回,結果後一年,墓碑又被新的吻痕給蓋滿了。就好像所有女人都聽過了王爾德的那句話:「女人是用來被愛的,不是用來被理解的。」於是不遠千里地跑來看他。莫里哀不同,他是吸引男性的,那座普通的墓地裏全是酒瓶子和抽了一半的香煙。

無論如何,這座墓現在以其秀美的風光和長眠着的無數思想文藝界名人而備受關注。然而,建造的時候它可遠沒這麼風光。當時的拿破崙三世僅僅是想把葬在巴黎市內的往生者挪出去。因為政府猜測巴黎流行的瘟疫與此有關,所以就計上心頭,打算在離城較遠的地方造公墓。但又怕大家嫌遠,索性把拉封丹和莫里哀先遷過來,結果這裏從此絡繹不絕。

想想拿破崙三世對於巴黎市政建設的貢獻可真不小。現在的巴黎幾乎是在他主政時期完成的。包括拉雪茲公墓在內、還有諾曼底公爵對整個巴黎的設計,令巴黎成了街道寬敞、標誌性建築物比比皆是的世界性大都市。然而,在具體的操作上,至少直接激勵大家安息在此的主要原因是與智者為鄰。因為,當我們看到某位逝去的名人,比如普魯斯特,我們會因為太愛《追憶似水年華》,便不會覺得有什麼恐懼的。他的人雖然去世了,可作品還在。

其實,人對於墓園的恐懼多半跟不了解有關。因為不了解,就會生出許多幻想。所以,神佛和鬼怪離得其實比我們想像的近,只是我們通常不把他們放在一起說就是了。但他們也有不同,宗教一直試圖帶來安寧,鬼怪卻總想將一切引向恐怖和迴避。來自往生的那些關於鬼怪的傳說,多數都意圖給死亡一個解釋。並且,是以警告的方式來談論因果報應的。所以,在Jean Delumeau寫作的《西方的恐懼》一書裏,就把恐懼與神學聯繫起來。死亡在神學當中被簡化為某種淹沒在經驗主義中卻無法迴避的宿命結論,它如此令人絕望地成了一個完整的結構。結構本該沒有終點,人卻終有一死。於是,鬼怪就成了生不生、死不死的不知何所是。這裏或多或少包含着人的五味雜陳吧。

建造了拉雪茲公墓的波拿巴似乎要令死亡擺脫鬼怪的可怖。他將墓園作為正常市政的一部分,甚至規劃出名為園林公墓的景觀,令公墓成了將死亡和精神永恒聯繫在一起的所在。於是,生的信念與思想家的精神成為一體,就此逃避了死亡。在這對死者最大的尊重當中,他們生的痕跡留下來了,甚至還去除掉了不好的部分,就像人人終會獲得的那篇墓誌銘,說的都是好話。而拉雪茲公墓裏的思想家和文藝界名人是連墓誌銘都可以省略掉的,他們本就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