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盡》

作者：戴安娜·阿西爾

譯者：曾嶸

出版：四川人民出版社

不久前在一次高鐵旅行時，一口氣讀完這本新近出版的《暮色將盡》。精裝小開本，文字溫暖熨帖又不失生動跳躍，是再理想不過的旅行讀物。乘車遠行時，暫時拋開工作俗務，是思考人生的好時候。恰此時有此書相伴，更添意味深長。

根據譯後記所述，譯者曾嶸初初讀到英國知名女編輯戴安娜·阿西爾（Diana Athill，1917-2019）的自傳，是十多年前。初見已歡喜，情不自禁翻譯成中文，發表在當時的《譯林》雜誌，近十年後由後浪出版社的編輯發現，以單行本出版，甫面世已是內地文青集聚的豆瓣網上的話題之作。看罷此書，我十分理解譯者「情不自禁」的緣由所在，因這實在是一次無比順滑且不乏刺激的閱讀體驗，恍若半杯甘醇落肚，愈久愈顯餘味不絕。近九十歲高齡的阿西爾在人生暮年，回首往事，將青年和中年時代對於愛情、友情、事業和婚育等問題的探索乃至曾面對的至深掙扎與糾葛一一坦然道來，無意文飾，也毫不羞赧，常常引得讀者尤其是正在經歷人生不同階段的女性讀者會心微笑繼而陷入沉思。

你或許不曾聽過阿西爾的名字，但絕不會不知道她曾經密切合作的那些大名鼎鼎的作者：波伏娃、菲利普·羅斯、瑪格麗特·阿德伍德，還有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奈保爾。在二十世紀上半葉的英國出版界，男性出版商和編輯往往擁有絕對話語權，如同阿西爾這樣有所成就的女性編輯本就不多，而像她這樣個性十足、敢於突破成見與陳規的女性更是少之又少。她一生未婚，無子無女，數十年如一日租住在倫敦的舊式公寓中（直到七十多歲仍未能買到一套房子），但這並不妨礙她盡興享受生活的甘甜與苦楚：她不結婚生育卻並不拒絕性愛的美好；她盡心工作卻從不會讓自己背上升職加薪的負累。就像她本人所言，一株樹蕨，我們儘管無法見到它長成參天大樹，但也不要低估觀察它一點點發出新葉的樂趣。

書中，阿西爾自謂自己這一生總共有兩件「最主要的憾事」，一是內心深處有一個冷酷的點，二是懶惰。可我們通篇讀過《暮色將盡》後，不難發現作者並未以遺憾的筆法描摹所謂「憾事」，更多的是自嘲，以及與自己、與周遭和解之後的釋然。這讓我想到《查令十字街84號》的女主角海蓮·漢芙，同樣的絮絮叨叨、偶爾抱怨，同樣的幽默，也同樣的十足享受與書、與自己相伴的平凡日子。我想，若兩位奶奶有機會遇見，成為互相吐槽的好閨蜜也說不定呢。在這個奔忙勞碌的時代，四方八面的聲音都在強迫我們了解所謂優秀女性一定是上得廳堂又下得廚房，而阿西爾用她幾十年灑脫不羈的生活，默默給我們指出了避開成功學與鎂光燈的另一條幽僻小徑。那裏，或許沒有烈火烹油、鮮花着錦，卻不乏靈動、愜意和千金難買的自在與安然。

中國有句古詩，說的是人至暮年，登高遠望，發覺「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而在阿西爾的故事裏，「只是」從來都要改為「儘管」才對。不少讀者看過此書後，都會忍不住感慨，要是能活成阿西爾的樣子，該有多好。可是我猜，阿西爾更為期待的是，每一位讀過她故事的人們，不論男人還是女人，都能活成他們最喜歡、最自洽的樣子。◆文：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