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海德格爾有一個信念,叫做向死而生。這說的是我們首先要承認一個叫做死亡的終結。而後,才能認識到死亡的無處不在。之後,才能更好地生活。所以,一棵樹是活的,可變成了叫做樹的這個字它就死了。因為它不運動。直到有一個人輕輕從口中唸出這個字,為其賦予意義,它才重新活過來。儘管重新活過來的這棵樹再也不是第一棵,作為一個意向,它不屬於自然,而是屬於活人。但凡世間萬物,幾乎都在經歷着這種由生到死,並死而復生的過程。每一次新生,都是人的勝利。新教為什麼和基督耶穌連在一起,為什麼新教文化當中如此重視復活節,這道理完全一樣。

但是且慢,承認死亡存在的海德格爾並不是宿命論者,他還承認生與再生。他也不是一個生成主義者,他嚮往自然而然。在他心目當中,最好的東西不是新教所倡導和重視的新生,而是詩意。那麼,什麼叫做詩意呢?這是一個氛圍,在詩人的苦思冥想當中孕育出來,之後,重歸混沌。但又不完全是一種混沌,而是一種和諧。凡事都有其位置,因而和平寧靜。你無法按照現代工業分工的方式理解詩意,因為工業分工的本質是邏輯,是先有一個明確的職能劃分,而後再按照職能來進行精密的合作。這種以理性作為基礎的,甚至有些嚴絲合縫的接合無論多天衣無縫,也不是完美的,縫隙一直都在,只是我們看不見罷了。海德格爾的詩意當中沒有縫隙,他的各就各位是由秉性作為先導。人的情感變化和自然節氣自然如何,萬物生態便如何。從這個角度來說,海德格爾是批評現代性的。尤其是一種現代理性。他嚮往道法自然的老子哲學。

自然,沒有見過互聯網的海德格爾一定會反對互聯網絡。倒不是他不喜歡共生狀態,只是他的哲學無法忍受互聯網絡當中凡事追求關注效應的舉止。為了獲得關注,網絡使用者不惜做出各種違反常規的行為,而這旨在營造高潮的舉止離海德格爾倡導的自然有十萬八千里之遠。互聯網絡,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但假若你因看不慣這種反常而批評互聯網的時候,你又不得不承認互聯網當中是有理性的。但凡發生一件事,網上一定會馬上出現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把這個重大事件分析得頭頭是道。至於態度,讚揚也罷,批評也罷,觀眾一概不管,只比誰說得更有道理,誰便贏得讚美。

所以,互聯網絡是一個異常的非理性和解釋的合理性共在的狀態。它的輿論形態只有兩種,一種是情緒性的,一種是冷靜的。事件剛剛激起情緒,解釋定會隨之而來。以往我們總說,一場好戲總要你方唱罷我才登場。互聯網絡沒有唱罷的時候,夜夜笙歌不斷。

但對於海德格爾的哲學而言,它人味兒太濃了。無論是挑逗性的,抑或是冷靜分析,這些都是一類,均屬於人。自從人本主義誕生以來,人還從來沒有這樣重要過。但它的問題就在於,這種純粹的人學,無論何時,都不看向除人以外的別處。即便有一類純粹的自然景象被不加闡釋地放在網上,它也只有一樣目的,就是為了治癒。

海德格爾倒不反對人,他只是嚮往詩意,這個詩意在承認生死輪迴當中,讓人在,自然也在。我們都慢慢地在靜謐當中活着,感受存在與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