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我最近看到一處房子,位於東京澀谷附近。很小,說是只有3平米,挑高很高。是租賃公司整租、裝修之後又分租給年輕上班族的。聽說這房子很受歡迎。一來它的位置絕佳,上哪兒都方便,又不必讓年輕人承擔過重的生活成本。二來,它的裝修是極簡的現代風格,比之那些大而陳舊的樣式更招人喜歡。許多人初搬進來還有些不適應,覺得實在太小,可是住着住着就愛上了,覺得空間雖說小了點,僅能容身坐臥,可也能逼得你不得不斷捨離。久而久之,養成了習慣,好像連自己的生活都變得整潔起來。買一件東西之前你先會三思,覺得非得買才買,或者一樣東西買回來,另一樣東西就得退出去。不然,家裏着實擺不下。我想,這也算是當前都市文化當中的一個特色,要成本極低,又要有一定的品質,能夠讓辛苦的年輕人獨善其身地、平靜地、稍有審美地過生活。

其實,類似這樣的小房子不光在日本受歡迎。在世界各地的大都市都有廣泛的擁躉。前陣子,我無意之間看到了一個家居頻道,叫做Never too small,每期一個6分鐘的短視頻,介紹的都是小房子,有40平米的,30平米的,還有19平米的。論及位置,無一例外都是大都市。住在裏面的多是青壯年,有的單身,或者是一對小夫妻。視頻的內容也有意思,先會去拍這房屋的室外環境,街區也許有一座小橋,流過的水都是活水。要麼就異常整潔。穿過這裏回到家,就好像是從一個很雅致的外在一直往前走,就進了一個同樣雅致的內在。中間不必經歷斷裂,從都市的繁華當中退出去,讓生活成為一個負擔。理想的都市生活,理應是這樣內外合一的。人人為了這座城市的繁榮在做貢獻,也理應人人有其居所。

現在有一類都市,但凡房子都修得無比之大,薪水尚可的人都還難得買一套回來,更不必說那些打工者,窮其一生,最後還得被迫退回到自己的老家。這事怎麼說起來都令人不忍。更有一類年輕人,只能被迫住着狹小逼仄的房子。前幾年香港文化中心曾經有過一個討論都市生活空間的藝術展覽。其中一位導演拍攝了某個3人合租的7平米小屋,兩人睡在靠窗的一面,上下鋪,因為有陽光,空間上就得吃點虧。另一個不靠窗的人得以獨霸另一半空間。藝術家通過空間分配、光線、聲音等等表達了人在極為擁擠的環境下如何追求公平、隱私這樣極端人性的事,以說明人和生存境遇之間的矛盾。

其實,所謂居者有其屋,容身是必須的。而說到底,真正的需要來自心的安頓。有些人窮其一生買到一處房子,具體到室內,依然一塌糊塗,這也不算是個家。前述那個東京的小房子,還有那些生活美學的小視頻之所以受歡迎,道理其實再簡單沒有。它們的治癒在於每一處房子都那樣的狹小,小到只需要我們一個用心就似乎可以夠得到一種好的生活。於是,因為它離我們的理想如此之近,我們就生出一種期盼成真的心態,想着自己將來必定可以擁有一個住所,那個時候,我一定要踐行自己現在所想的。讓自己從一個無堅不摧的職場當中退回到一個家,回到充滿生活氣息和儀式感的莊嚴的懶散當中去。就好像在這浩淼的霓虹燈下,有一個再小也沒有的、不起眼的地方,可卻也沒有比這裏更重要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