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書練

我小時候,很不喜歡歷史,更確切地說,是不喜歡血腥腥的歷史,看那些古人如何在權力鬥爭中耍手段陷害忠良,或爾虞我詐,感覺很殘忍,太恐怖了。這些血淋淋的歷史教訓,明明知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但對一個心智還不是很成熟的少年人來說,不是心靈上承受不了,就是容易被歷史嚇壞或教壞──如果沒有很好的教師解說和引導的話。

卻想不到,大學畢業後,無意中走進了「歷史」──「新聞是歷史的草稿。」大學新聞系學生都會聽過這句話,採訪、報道新聞事件和人物,就是為歷史留下草稿,對年輕人來說,那可以是驅使自己入行和拚搏的偉大使命。

但歷史的草稿是會受到很多條件的限制,除了人們常說的時間限制,還有消息來源、個人見識和資訊判斷的局限。當時留下的草稿,過了數年乃至幾十年後,重新拾起,會發現不少謬誤或認知局限。這種體悟在我十多年前着手寫《時尚偶像》一書時,感受頗深。

我做高端雜誌,加上受過注重邏輯思維的理工科訓練,自認是個講究可讀性中不失嚴謹的人,相當重視資料的求證和核實,但當我打算將以往為雜誌寫的舊稿整理成書時,除了因應書本性質而要進行系統性梳理外,隨着認知的深入和沉澱後的清醒,發現曾經的努力和嚴謹經不起時間的考驗,而要修訂和補充的東西甚多。結果,往往推翻舊作,重新寫作。

當時的想法很簡單,在這個領域多年,在親身接觸中累積了不少第一手資料,很珍貴,卻忘記了人在其中難以避免的情感偏見和位置迷思,反而若干年後,身份抽離回頭看,才發現當時的局限。新聞可以是很淺顯的,因為即食;歷史的草稿更粗糙,因為匆匆,卻是漫漫人生長河中的不可或缺的第一步,需要有人去迅速記錄。

古人有曰:以史為鑑,可知興替。但這些今人重視的歷史及從中得出的「史鑑」,卻往往是由一群被當時欲蓋彌彰的人攻擊的人冒險留下來的──哪怕帶有個人的偏見和局限,而能流傳下來的史書,卻是由一堆包含各種偏見的「草稿」組成。

在人人都可以自稱為記者,又可以任意貶低記者的今日,我想為專業而默默耕耘的媒體工作者們說幾句,包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