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環街景。 作者供圖

趙鵬飛

下班下車的地方,有幾棵羽狀複生的高大樹木,最粗的一棵,雙臂合抱也抱不攏,最細的也粗過成年人的腰,其餘幾棵,高大蒼勁,枝條修長,頗有玉樹臨風之感。香港的道路,大多依着山勢起伏修築,路邊的樹木自然也因地勢栽種。這幾棵令我矚目的樹,有兩棵栽種的位置就低到了地下隧道旁,連接過街天橋的廊橋,正好卡在兩棵樹的腰身處,密實簇擁的枝葉,不僅遮擋了廊橋常常的灰色頂子,也把相鄰着幾棵樹的樹身隱匿了起來。我總懷疑這是一窩難得的紫檀,怎奈每次都是夜半匆匆路過,顧不得上前辨認。

前幾日下班,埋頭在車上翻書,不覺坐過了站,下車後掉頭往回走。恰逢月中,月華如水瀉了一地,光亮如許,便趁勢繞着那幾棵樹細細觀察了一圈,又打開手機查找資料多番比對,果然是一水兒難得的紫檀。

紫檀生長緩慢,非百年不能成材,眼前這幾棵顯見樹齡不輕,長在車來車往喧囂異常的三岔路口,也能安然度過無數春秋,可見天潤萬物,四季輪替,總少不了一種共融共生的和煦氛圍。

在香港呆久了,會不知不覺習慣和迷戀於她的多樣性。這個詞有些太過於植物。我是個熱愛植物的人,隨隨便便一棵草本木本,都能養過10年以上。在戶外跑步或者閒逛,遇到眼生的植物,會不由自主湊上去看看聞聞。可以摸的話,也一定會上手。因屬易過敏體質,有一回在山道上摸了鳳眼果的果夾,手指立刻發癢腫脹。下次見到過分可愛的花葉,還是會忍不住湊近了欣賞。香港沿山的道路,隨便一瞥,都會有七八種以上的植物,錯落雜居在一起。咸豐草開着小白花,馬櫻丹艷麗扎眼,葉子上的小鋸齒卻極扎手。人工種植的鴨掌木樸實無華,終年深綠。野生的手冠藤,匍匐恣意,春天的花滿破滿溝。射干纖細出挑,花朵精巧,薛荔貼牆而生,果實碩大,也不見有人採摘。

香港的街市也是如此。寫字樓玻璃幕牆冰冷尊貴,鐵藝的圍欄英倫氣息濃郁,雕花的大理石門廊歐範十足,緊鄰的騎樓白牆黑窗,不斷有人穿着拖鞋踢踢踏踏穿樓而過。伸到街面的招牌龍飛鳳舞,正對着的唐樓斑駁陸離。一轉角,明亮華麗的購物商場香氛幽微,探頭出去,100多歲的叮叮車叮叮噹噹。食物也不例外。濃油赤醬有人追捧,精燴細煲食客盈門。粉麵粥、酸辣甜、煎煮蒸,各有擁躉。你吃大菜,桌布雪白,餐具奢華,舉止文雅。我在隔壁光顧街邊檔,從容自若,津津有味。因簡就陋不曾淡了食慾,參鮑翅肚着實厚了人情。

人亦是如此。黑頭髮黃皮膚的中國人、留大鬍子包頭巾的南亞人、深目高鼻身材健碩的白種人,比鄰而居,比肩而立,語言習俗各異,文化信仰不同,望之冰炭不同爐,實則相互汲取交疊渾然,混搭成一處風格迥異獨樹一幟的別致風景。廁身其間,千人前面,百業百態,人人都有一碗飯吃,認命也拚命;聽話聽音,觀人觀相,個個都有棲身之地,貧富皆受落。

近來港風回潮,頻頻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情緒共鳴。比對當下,算不上大製作的港劇港樂,卻也經得起一幀一幀的咂摸回味,穩穩當當地坐穩了經典口碑。映照在鮮活的土壤裏,和光同塵,又何嘗不是因了這份獨一無二又恰如其分的多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