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最近有3個音樂界的事件發生。一是久未露面的崔健引發的。他自從上世紀九十年代沉寂之後就脫離了流行。前幾年出來拍了一部搖滾味十足的電影《藍色骨頭》,也是十分抗拒這個時代的。就像我那位曾經當過崔健經紀人的好朋友所描述的,新千年的崔健很孤獨,在他獨自一人的時候,他時常沉默。現在,崔健因為要做一場線上直播被瘋狂轉發了。

第二個事件是坂本龍一的線上音樂會。如果我沒記錯,這應該是他疫情以來面對中國觀眾做的第2場線上音樂會。不過依然很受歡迎。無數人都在朋友間無私地傳播這個消息,以至於坂本龍一的直播間裏擠滿了人。

第三個事件比較新銳。是新褲子樂隊的一次行為藝術。他們的主唱龐寬在抖音中借來一個賬號,開了一場歷時14天的直播。在這兩個禮拜的時間裏,他身處於某個展廳,搭建了一個高台,台面4平米,僅能容納最基本的行動。龐寬的吃喝拉撒都在上面,有水、自熱鍋米飯、手機、馬桶、換洗衣服和被褥。

這幾個事件不全跟音樂有關。但我們姑且把它們看成是音樂界的故事。如果硬要歸類,沒有進行音樂表演的龐寬和唱歌的崔健反倒一致,他們都展現出了一種搖滾精神。倘若你認真地去看崔健,他還是那麼旁若無人,停留於上個世紀;龐寬則要用日常來反日常,當我們無法忍受他所展現出來的生活(頹廢、懶散、髒、手機),這種生活就成了應當被反對的。至於坂本龍一,似乎柔和很多。他有一個關於生命和關懷的主題,希望自己用音樂完成一種心理撫慰。

不過他們的不同只是表面的,其實他們都一樣。這三場經由互聯網被觀眾接收到的事件,完全與互聯網無關。崔健和坂本龍一大可以在線下開音樂會,他們的表演不會因為傳播渠道而發生變化。龐寬的行為更互聯網,可他借由自我暴露體現互聯網對身體的禁錮。確切地說,不是那4平方米的狹小方塊禁錮了他,而是手機可以使他忍受不動。所以他們的表演只是一種展現,這意味着他們並不準備交流。

於是他們與觀眾就完全成了不相干的。那麼多人去看崔健,可並沒有幾個人在與屏幕進行靈魂互動。坂本龍一的前兩三首曲子直接勸退了很多人,因為他請來的日本音樂家展示的是實驗音樂。這些作品因為超前的實驗性變得不可理解。觀眾的反應直接暴露在彈幕當中,那樣離題萬里,或空洞無味,讓你感覺留言的好像都是假人。相比之下,給龐寬刷彈幕的人真誠多了。不過這更糟,他被群嘲了。關注者只關注他吃什麼,怎麼上廁所。甚至一旦他開始上廁所,他直播間的觀眾就會瞬間翻倍。

假如在傳統的音樂廳,觀眾迫於肉體的限制,憑着一點對藝術的尊重,就會嘗試全方位去感受聲音差異帶出的音樂細節。那些不喜歡的,他們不會來。於是,共鳴的存在會推高藝術家的情緒,令他們的音樂活過來。或者龐寬,被展示在展廳,並因此進入藝術的討論範疇。現在,藝術湧入了很多外來者,他們不必費什麼力氣就追隨任何事件,又因為並非全心全意和志同道合,這種喧鬧就徹底將追求理念的藝術家拖入深深的孤獨。在最喧鬧之處不被理解,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所以我想,或許我們在無法離開互聯網的時候,更應當懂得在什麼情況下離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