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呆呆

我極愛吃竹筍。

因此,在門前種一叢竹子,與其說是受蘇東坡「寧可食無肉,不可使居無竹」的影響,不如說是為了在竹子高雅的掩護下能順理成章地吃上竹筍。

竹筍亦是一種季節性很強的時令菜,春天的竹筍破土而出,容易被發現,也容易採摘,冬筍的味道比春筍更為鮮美,所以悄悄地藏在地下,冬天想吃筍,得精確地判斷好了它的位置才能從地底深處挖出來。鮮筍只在春冬兩季吃,很難滿足吃貨的大慾望,我家的冰箱裏,便一年四季都存儲着各種筍乾。

吃貨們若只讀東坡先生的「寧可食無肉,不可使居無竹」,以為只要餐風飲露看竹子,如此地風雅,那就上了他的大當了。作為資深吃貨的蘇大文豪不僅研發出了與他的詩句一齊流傳至今的東坡肉、東坡肘子等等美味,而且在寫下大雅的「不可使居無竹」之後,又帶着五花肉的油味兒寫了一首大俗的打油詩:「無竹令人俗,無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筍燜豬肉。」

「竹筍燜肉」在民間是大家都知道的揍孩子的俗語,但對於「為食」的孩子們來說,對吃的渴望是遠遠超過了對挨揍的恐懼的,我小時候便常和鄰家的孩子們偷偷地上山去採竹筍。不同於山腳下粗壯的楠竹,山上生長的多是矮小的斑竹。

竹子小,竹筍就更細了,採了回家,單是剝筍殼就要花費很大的功夫,小孩子的樂趣就在這些繁瑣的功夫裏,厚厚的筍殼剝完,筍肉不過筷子大小,青中帶白,焯水之後再放了調料炒五花肉,吃起來仍會有一股淡淡的苦味,然而正是這股苦味,解了五花肉中的肥肉的膩,筍與肉的味道融合得渾然天成。

吃了多年的竹筍,從小時候的自己上山採摘,到後來足不出戶地在網上購買,前不久第一次吃到像水果一般甘甜的龍竹筍。

龍竹筍來自雲南,在網上看到它的圖片,就已經勾起了嘗鮮的慾望。快遞到家,打開包裝,熟練地取出筍子,沖洗,剝殼。龍竹筍的筍殼亦是與我此前吃過的竹筍兩樣,每一片筍殼上都繞着一圈褐色的絨毛,細膩光滑如貂,不像別的筍殼上的絨毛一樣刺手,剝一次殼就要忍受一次手癢。待到筍殼剝完,切開筍肉,肉質潔白,迫不及待地品嘗,果真是甜美多汁,初入口時像是沙葛(豆薯)的味道,再細嚼,脆爽中還帶有竹子的清香,再按賣家介紹的做了刺身,用醬油和芥末蘸了去吃,又有了另一種奇特的香味,忽然想起楊萬里寫吃筍的感受裏有一句「繞齒簌簌冰雪聲」,詩人齒頰間的「簌簌冰雪聲」,極有可能就是在品味生竹筍嫩脆的美妙之感。看來,無論古今,吃貨的心都是相通的。

在惠州住了一些日子,自然又讀了不少蘇東坡被貶此地的歷史,對於東坡先生來說,被貶惠州與貶到別處似乎沒有什麼不同,除了留下影響後世的文化足跡,他的最大的福利其實都是留給後世的吃貨們的:即便再苦再難,只要好好地吃,哪怕是在一叢竹子,一片竹筍裏,亦能甘之如飴,活出一身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