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最近在看朗西埃,關於審美,他雖未道明,卻實實在在地把象徵主義看成是一種時代精神。然後,令他倍感需要解釋清楚的東西並非象徵主義當中存在的符指和表徵,這些符號學常常用到的詞總是試圖將我們的生活變成一種符號,讓具體的脫離開具體,成為一種抽象。

朗西埃反思符指化,因而他談論現代舞者富勒、詩人蘭波、哲學家尼采。這些人都是不穩定的代表,他們儘管意有所指,可並不是讓他們的對象變成一個一成不變的符號,而是為了展示各種變幻莫測,使死的變活、讓靜態運動,令情緒是它所是。這種不穩定性,在朗西埃這裏成為被肯定的狀態,因為它們極富生命力。而生命,至少在某一個很小的角落,還保持着本身的不可捉摸。

克里斯蒂娃把這種不穩定叫做詩性,她強調刻板的符指化當中那些不穩定而又倍感真實的部分。正是這些部分使一個人被還原為具體的人。一位優秀的作家,不因為他被歸為哪一類作家就成為了一個普通人,他的風格是連他自己也無法控制、並流出筆端的。在這種不穩定而又具有莫名美感的狀態當中有一個最高等級,就是詩性語言。在克里斯蒂娃看來,詩性語言的關鍵就是打破通俗語言的敘事性,而呈現為一種性情。它「刻意模仿了兒童的語言」。這句話道出了真誠、直率和不加修飾的表達對於人來說如此珍貴。

然而,這種對「似兒童般」的頂禮膜拜並非是一種真正的童真。它是一種願望,在模仿當中追求化繁就簡。就像那些簡約主義者所做的,刻意地令自己看上去一無所有、單調。實際上,他們並不簡單,只是擦去了曾經在的細節。儘管在外表看起來,他們與那些一無所有的人一樣,實際上卻完全不同。因為簡約是一種精神追求,一無所有卻是力所不及。

然而,朗西埃所肯定的不穩定並非「似兒童般」,他肯定的是一種本能。這種本能未能如願地被整個地規訓為一種理性,並通過理性來反理性。他所提到的不穩定是一種絕對不可控,是伴隨着進取而來,並因為義無反顧而無法挽回的。這種魯莽如此絕決,並與理性和有意識並駕齊驅。這就是朗西埃被稱作激進左翼學者的原因。他的革命意識當中具有顛覆性的部分,使他看起來更像黑格爾。黑格爾宣揚主奴辯證法。在他看來,奴隸可以戰勝自己的主人,是因為他不擁有一切的物,僅擁有精神。那麼,他只要在精神上戰勝自己的主人,他就戰勝了一切。馬克思受到這個思想的影響如此之深,才會去提倡革命。因為精神勝利在反物質的狀態當中看起來這樣地有希望。所以在革命當中,奪取物,我們就在精神上平等了。既然我們又需要物,那麼實現了物的共產主義,我們就平等了。這種認知先天地承認了精神,是以精神平等作為目的。與這樣的理論相比,「似兒童般」就看起來太溫和了。

這種描述建立於一種承認,把無序招安到秩序當中,令自己看起來像孩子般天真。就好像我們看穿一切,並抓住了最本質的東西。於是,那些繁文縟節就不再能夠限制我們。然後,我們就看起來像個孩子。而朗西埃所承認的兒童性是一種自然存在的童真。童真,就是不可被泯滅的希望。而童真當中的些許空白,絕不是極簡主義式被去除之後呈現的空白,那種不勝其擾帶有某種摒棄和厭世的冷酷。真的空隙,只屬於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