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過年是難得的人生僻靜，獨自留在香港尤甚。

連日陰雨濕悶，氣溫低迷，愈發顯得路上行人匆匆，市況蕭瑟。大部分香港人，仍舊守着傳統過年的習俗。年前，一面置辦年貨、更新行頭；一面還願酬神，致敬盡禮。開年後，既忙着走親訪友、拜年納福，又要祝禱許願，迎福接財。超市街市，人頭湧湧，貨架空空；花墟花檔，火火紅紅，嬌嬌俏俏。跑步路過，也忍不住揀了兩枝異常出挑的向日葵，大剌剌扛在肩上回家。上環文武廟、嗇色園黃大仙、沙田車公廟，門外的善男信女排隊等着進去朝拜的人龍格外長。香燭、元寶、風車、黃裱紙；花果、齋菜、糕點、送福袋，講究的是五行五色運轉乾坤，祈求的是鎮壓邪祟消災解厄。各路神佛，香火鼎盛。路過的時候，我在廟宇門口略微站了站，看了看，也覺得氤氳着火燭香油、祥和之氣籠罩，虔誠的味道瀰漫飄散。對於撫慰人心而言，信仰的力量，超乎宗教本身。

疫情所賜，酒樓不接客，盆菜大賣。年二十八才想起要訂盆菜，早上爬起來打了一圈電話，居然都被告知，所有款式已全部售罄。不甘心，下樓又找了好幾家酒樓，都愛莫能助地表示，只接受3日後的預訂。中國人過年，就是圖個吃好喝好穿好聊好，高高興興，齊齊整整，給這一年開個好頭。疫情大過天，過年大過疫情。明知第五波疫情勢頭空前，也阻嚇不了親友團聚的迫切心情。年夜飯群組的疫鏈，正在接連浮出水面，近日更出現超過600宗本地確診，已是明證。商場也不拒人，各家精心設計的虎年打卡裝置前，無一不是人滿為患。一家大小、拍拖情侶，總要竭力騰挪錯空，施展高超的拍攝技藝，才不至於拍到一張滿是陌生面孔的路人照。虎年沾虎氣，有虎才有福。十二生肖輪到誰，都能被中國人冠上最吉祥的好意頭。

年初一，去尖沙咀逛書店，隔着玻璃窗，維港上碧波澹澹，輪渡穿梭，橙紅色的鐘樓默默佇立。窗內，書架林立，書籍不計其數。看書的人不算多，卻並不驚擾書的寂寞。漫無目的打開一本，不是一段心事的凝結，便是昇華之後的思想陳述。和一本書的不期而遇，和一個人的萍水相逢，如出一轍。在對的時間對的機緣下，命運總有最恰如其分的安排。

很多人人生開場，都和金庸筆下的郭芙沒有兩樣。看不清自己的真心，理不清別人的情意。懵懵懂懂，橫衝直撞中，心裏終於若隱若現有了一絲光亮，雖不肯確，也並無把握，還是仗着胸中的一點硬氣和傻氣，給了自身一個交代。生活淡泊，世事紛亂，恍恍惚惚也就過了大半，偶然的瞥見，不知怎的就頓時亂了心緒。前塵往事，忽然都湧在了眼前。樁樁件件，細末幽微，像瞬時打通了的任督二脈，五味雜陳百感交集，錯過後的失意，當下的不滿，將來的不能思量，挫得人無話可說，驚得人目瞪口呆。感嘆罷，再審視這渾渾噩噩，猶如大夢初醒，抖落兩肩殘存的昔日執念，決意重新起頭，心裏想的，卻全是一些無關緊要。

凝眸處，黃昏畫角，天遠路岐長。人生若是有所進益，就在這片刻點滴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