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呆呆

還有幾天就過年了。中國的舊曆年,向來比西方的聖誕節更為熱鬧。自進入舊曆臘月以來,便四處紅紅火火,爆竹聲屢禁不絕。

每年的這個時刻本該是最歡樂的時刻。然而,即便我刻意地不去看,依舊還是看到了我不想看到的鋪天蓋地而來的新聞:一個叫劉學州的僅十幾歲的少年,剛出生不久就被尚未成婚的父母賣掉做彩禮錢,不久之後,養父母去世,長大一點以後的劉學州通過網上尋親與親生父母相認,結果卻因為在親生父母處未得到期許的愛,再加上受到「認親」之後的各種網絡暴力的攻擊,最終選擇自殺,離開了這個世界。

自知此事,靜靜地觀望了幾天,網絡上熱議的,大多是對網絡暴力的譴責,還有少數對劉學州的誤解以及「怒其不爭」。而我,卻隨着劉學州的離去,讀着他留下的遺書,想着電影《親愛的》裏的原型孫海洋找到被拐賣的兒子時熱烈的擁抱,想到《紅樓夢》裏黛玉尋親時的小心翼翼和最終悲慘的結局,以及自己的過往,終是熱淚盈眶。後來有很多大咖的文章裏寫到了劉學州的自殺,他們大多不理解劉學州的自殺,而我是理解的。

在我6歲左右的時候,我的母親因為與父親的關係不和,便自私地拋棄了父親,丟下我和弟弟,離家遠走。在她走後,我亦經歷了劉學州的遺書裏所寫的親鄰歧視、校園欺凌、老師的輕薄……只是,因為父親的忙碌,只教我學會查《新華字典》,讓我在勉強識字的生涯裏讀了很多的書,以至於我做到了無視所有人的歧視,無論周圍的人如何地說,我都是聽而不聞;記得我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假期在學校玩滑梯,一個同學也想來玩,諷刺我是「沒媽的孩子」,我拿起磚頭一路把他追到宿舍樓關起門來不敢出門,他對我的欺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學校的某個惡師亦有在教學的時候動手動腳的,我板着臉對其怒目視之,最後選擇轉學遠離,遠離了危險,亦保存了自身的尊嚴。沒媽的孩子,過早懂得了自我保護。

然而到了後來,母親在離開我們十年之後,突然又以巧言哄我到她身邊,並中斷了我的學業,我便無力為之了。在母親身邊的時候,因為與她的口舌之爭,臨近過年時被她拒之門外,導致對人生的絕望,因而在大年三十的雪地裏割脈自殺,被搶救過來之後才明白,一個人即便不能選擇自己是否要來到這個世界,但起碼能夠選擇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能夠如何地生活。

我當初拚命要自殺的時候,這個世界還沒有網絡,更沒有網絡暴力,或許彼時我死了,不過就是在雪地裏飛濺的幾滴鮮血而已。所以我一直沒能明白,劉學州是因為對親情的失望離開了這個世界,還是因為看到網絡背後的人性的陰暗,不能忍受而選擇遠離?他的自殺不能簡單地用「軟弱」去指責,其實他是不願看到來自親生父母的人性之惡。我們與其希望這個世界不再有劉學州這樣的悲劇,倒不如希望不再有劉家那樣的父母,更不希望再有不分青紅皂白網暴的烏合之眾。母親對我的「自殺」一無所知,在我年滿18歲的時候,她就因為顧及自身的利益又將我趕出家門。在那之後,我便努力地想辦法能讓自己活下去,其間,大多是在讀書、在寫作,最後,我終究是乾乾淨淨地開開心心地讓自己活下來了。

這個世界有很多太陽照不到的地方,而太陽照不到的地方並不是沒有光明的,只要我們心懷希望,好好地活下去,總還是能夠看見光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