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雜誌時代很盛行過一段時間的心靈雞湯。閱讀這些文字,我們似乎都變得人情練達,有種洗盡鉛華的寧靜感,並若有所悟。這樣的文字現在並沒有消亡。只是,隨着年輕人的離開,它只專屬於中年人了。年輕人經常嘲笑父母喜歡轉發心靈雞湯。這成了他們與父母的一個代溝。

在他們看來,這樣無味的文字,如此缺乏靈性和創造力,因而顯得如此平庸,他們的父母卻喜歡,還將這一大篇「廢話」轉發到朋友圈。不解之餘,他們終於決定接受事實:「中年人估計都這樣。」並把這些文字牢牢地作為父母形象的一部分記住了。

隨之,父母的面目也跟着平庸起來。年輕人對這些心靈雞湯的看法並不錯。類似的文章向來是老氣橫秋或淡泊名利的。它們或總結,或傳道。喜歡以某種感悟的方式出現,甚至連結構都如出一轍——先給出一兩個有啟示的小故事,譬如《麥兜的禮物》,然而這個故事並不打算顛覆或翻轉什麼,反而是要證明很多老生常談。或者更直接,以《人生當中不得不注意的四件事》作為標題,把經驗直接寫成總結。就像一個生命的休止符,這種反思帶有強烈的回溯性。中年人喜歡這種感覺,這些文字可以讓人停下來。你就會看到一種無形規律,是我們經歷過卻未曾說出的,現在終於有個跟「我」一樣的過來人把它說明白了。它所帶來的直接結果,是我們好像因此看透了人生,也就有理由從容不迫。 曾經那些令人激動不已的奇遇、穿越、科幻、動畫都不再能激起中年人的興趣。因為這些都是假的,都是超越肉體的,其目的在於營造出主角是天選之民的錯覺。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總傾向於認為,好的文學作品都是年輕人寫就的。儘管有些粗糙,可這粗糙當中充滿了奇思妙想。而人對於生命力的渴望,不會因為生命力的消退而減弱,恰恰相反。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每一代人活到足以成為社會價值標準制定者的時候,都特別慷慨地肯定了作為青年人的嚮往和激情。郭沫若的《女神》是符合這個標準的,早死的藍波、決鬥中死去的普希金、描寫情愛的拜倫,他們都是青春的記錄者。心靈雞湯不是這樣的東西,它們屬於次等文學。因為它們缺乏生命力。既不思辨,也不反駁。它有點像哲學,因為哲學就是試圖將具體事物一般化的學問。可心靈雞湯沒有哲學的貫通性和同一性。他們雜亂無章,把傳統的、第一手的感悟匆匆忙忙地寫就下來,看多幾篇,或者甚至在同一篇當中,你就能看到它們之間顯而易見的矛盾。但它能俘獲中年人。

確切地說,是能引起中年人的共鳴。它們的案例表面上屬於一個人的經歷,可是卻是以過來人的口氣書寫的,因而冥冥之中就有了結論。這種口吻是承認命運的口吻,開始看這樣的文字,就顯示出了思考人生的願望,並試圖就着這個機會對人生進行修修補補的總結。

每個中年人都是這些心靈雞湯的一個分支,導出一個與旁人相當的人生軌跡。這軌跡就像一條路,人人都在其上行走。只是等到了中年,你才開始發現同路人。從孤膽英雄到尋找同伴,是人步入中年的標誌。也是心靈雞湯所做的。換言之,心靈雞湯如果你看不下去,你還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