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楊著作刻意言重 寄託愛之深責之切
張香華透露與台灣遠流出版社、大陸人民文學出版社於2024年合約到期後,將不再發行此書,她甚至希望兩岸出版社自即日起便不再出版此書。她強調,柏楊生前一再交代,當大陸文明已經進步了,就要廢除這本書的發行。2016年以來持續收到教科書的授權邀請,她一律拒絕,今年再一次堅拒。
張香華將拒絕授權一事形容為如同與台灣民進黨的「去中國化」策略「直球對決」,卻坦言作出決定之時從未擔心過,此舉是否會影響自己日後在台灣的生活,「後來有些朋友關心和提醒我,其實我完全沒有想到這些事,我當時只是覺得不能這樣做。將文章給12歲讀『國中』的小孩閱讀,我極其認為不可,他們還沒有開始人生,就告訴他們『中國人是醜陋的』,那不是一種誣衊嗎?他們還沒有經過人生的歷練,根本不會懂得文章其中的含義。當年柏楊的演講主要面向大學生和成年人,如果一個人的生活還沒有經歷過波瀾起伏,他不會明白什麼叫做『醜陋』,只有經歷過戰爭的傷害,或者在人生中付出許多辛勞才取得成果,對這本書的感受才會深刻。」
2002年,柏楊與張香華在家中客廳的沙發上影相留念。
曾長年任職教師的張香華對台灣教材的「去中國化」痛心疾首,卻又無可奈何,「提出建議也沒有用,如果肯聽建議就不是民進黨了,只有通過媒體發聲,才會產生一點影響力。如此下去,台灣教科書中關於中國歷史的內容會愈來愈少,我在電視中聽到有台灣小學生已經不曉得孫中山是誰。」
張香華2017年曾出席香港國際旅遊文學年會。
早年曾經常赴港交流的她同樣對香港的「反中」教材有所聽聞,她為此嘆息,但自己在疫情及病後已經很少出門,現時已無法成行,也無法再以自己的豐富人生閱歷親自向年輕人講述:「我們多學幾種語言,多學習一些不同的歷史和文化,只會令我們的人生閱歷更為豐富,想得更深,看得更遠,年輕人怎麼會想要排斥呢?若將歷史中文字和文化的累積,以及過去的人關於未來發展的經驗,以『去中國化』的方式全部扔掉,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與拒絕教材選用相連的,是張香華因擔心書名被賦予「辱華」意味,決意將於2024年與出版社合約完結後永久停止發行柏楊遺作《醜陋的中國人》,此舉來源於柏楊生前之言「當中國進步了,那就可以不要看這本書了」。
張香華在視像訪問中重申現在是封印《醜陋的中國人》的合適時刻。視頻截圖
始終心繫兩岸時事的張香華稱,雖然「進步」的標準難以度量,但自己確信現在已經到了柏楊所說的那個時刻,她以大陸「扶貧脫貧」的事跡為例解釋道:「這件事情令我很感動,這是我們當年的目標。如今大家的生活已經普遍改善,吃得飽,穿得暖,物質方面基本滿足,精神層次也已提高,人人有所追求。我們的國家也充滿發展前途,大家可不斷向上,發揮才能,創造價值,不像以前的社會如同一潭死水,人們生來貧困,沒有希望,何談發展事業。」
當談及柏楊的演講稿和書籍蘊含着怎樣的感情時,張香華堅定地說:「當然是恨鐵不成鋼,希望大家可以改掉自己的壞習慣,希望自己的國家好,快點進步,迎頭趕上先進國家。」
她認為,愛國從來都是一種天性,那一代海峽兩岸的知識分子對祖國的感情可謂深切,如今太平盛世,人生充滿機會和選擇,知識分子的價值觀亦更為多元,「那個時代中國太苦了,我們眼見國家被欺凌,心疼卻又無可奈何,恨不得立刻將國家建設得強大,難得出國深造也是急切想回來報效祖國,那種急切的心情現代人或許無法體會。如今大家一有機會便可以出國遊玩,年輕人出國學習後可能會選擇留下,人生的選擇很多。」
她亦直言,現今台灣文化界對於文化本身的關心變得少了,「大家都是過日子,關心的可能是這種文化是否可以為自己帶來利益,我們當年不會有這麼鑽營。」
柏楊與夫人張香華有中國知識分子的風骨。
柏楊著作刻意言重 寄託愛之深責之切
1984年,柏楊在美國愛荷華大學演講《醜陋的中國人》,次年8月,此篇講稿和另兩場演講的記錄《中國人與醬缸》、《人生文學與歷史》,一篇訪問稿《正視自己的醜陋面》及32篇雜文組成的「老昏病大展」結集,並收入20篇回應文章,合成《醜陋的中國人》一書由台灣林白出版社出版,隨後在大陸以及多個國家出版,數年間風波不斷,海峽兩岸都出有評論專書,毀譽參半。對此,張香華表示:「柏楊從未覺得委屈或被人錯誤解讀,他也把反對的文章收錄在了書中。在國家正處於受欺辱的不安定時刻,他刻意苦口婆心講出很重的話,使我們更應該反省自己的責任。他連作為中國人的自己都在罵,還有人聽着不順耳,是要聽到『中國人又好又聰明,永遠都不怕失敗』這種反話,反而才會高興嗎?」
《醜陋的中國人》只書名便已引起很多關注和討論,張香華稱當年常與柏楊談論某本作品應如何命名,但《醜陋的中國人》一書延伸自柏楊的同名演講,故自己並未參與命名,而柏楊也未曾預料此書出版後引起的重大迴響,「柏楊將寫作視為終身職業,那時他已經60幾歲,從來沒有預想過一本書的銷量和讀者反應是什麼,只是自然地寫完便拿去出版,之後的現象是後來才發現的。」
由台灣遠流出版社出版的《醜陋的中國人》紀念版及漫畫版。網上圖片
她將此書的由來娓娓道來:「當年台灣有些大學生慕柏楊之名邀請他去學校演講,講什麼題目呢?柏楊說:『我要講《醜陋的中國人》』,一些學生聽到這個題目擔心教官和校方反對,沒有成行。終於有一次在東海大學可以講,柏楊還再三確認:『我講這個題目,校方會不會有意見?』對方確認沒問題,演講之前,柏楊交給學生一卷錄音帶,望對方幫忙錄音,因為他自己想存底。演講之後過了兩天,學生才將錄音帶寄回來,卻並沒有錄音,柏楊心中感到很不踏實——我自己講的話,自己會負責,你沒有錄音,也沒有和我講有什麼困難。」
她續說,經此波折,柏楊愈發想要繼續演講這個題目,「1984年,我們受邀到美國愛荷華大學與其他作家交流聚會3個月,每個人都需要提供一篇演講稿,柏楊決定在那裏再講一次,有當地的華裔青年幫忙錄音,由此集結成為了這本書。」
據她講述,在演講過後亦曾有聽眾問柏楊:「你說這些話太傷害我們了,你不愛自己的國家了嗎?」而柏楊則回應道:「你自己想一想,是我傷害到你,還是大家因為這樣的行為而傷害到自己?是誰不愛中國?我是要回到台灣生活的,而你們天天都在想辦法留在美國入籍,你們愛中國嗎?」對方當即啞口無言。
因失明而不再寫詩 筆耕不輟 散文記敘昔日時光
張香華最近因以柏楊遺孀的身份發布聲明而再度受到關注,很多人可能已經忘記她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作家、詩人,1992年曾獲國際桂冠詩人協會頒贈桂冠榮銜。遺憾如今,這位曾以靈動詩句傳遞生活體悟的女詩人,卻因失明而不能再寫詩,「我看不見了,我的眼睛中沒有了春花秋月的景色,所以我寫不出詩了,但我會寫散文、小說、遊記,回想過去生活的狀況。」
張香華以散文記敘童年時光。
她分享自己最近剛完成的作品,記敘自己8歲時與父親赴鄉下生活,直至讀大學的年紀離開,這段童年時光的故事。「我出生於香港,我有一個稍微比別人長處一點的地方,是我的語言能力比較強。我6歲來到台灣,一年之內便可以和朋友講台灣話,也認識了很多當地的朋友,後來我上學時才學會講國語。語言對人來說很重要,可以更多地了解別人,心胸也會更開闊,如果沒有辦法表達自己,便如同被人隔離。」
張香華從來都清楚自己的年紀,在訪問伊始也主動提起自己中過風,眼睛也看不到,安撫記者訪問時「不要着急」。但其實,她的聽力與思維依然敏捷,對答清晰。她自稱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聽全世界的新聞,「這使我了解自己處於怎樣的環境之中,我很在意自己還能做些什麼。我從來沒有停下過,每天都要看書、寫作,除非有一天我倒下了,再也寫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