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美食鍋盔。 作者供圖

趙鵬飛

過了中秋,月又偏缺,這一年漸進尾聲。特首再三說,她見縫插針,努力不息。但恢復通關,仍似遙遙不可期。引頸北望的人,失望疊着失望,無奈跟着無奈。猶如一大本厚厚的日曆,掛在牆上多少還有個盼頭,每撕一頁,便貶值一分。最後一頁還在,新的日曆早已買回來躺在一邊,等着無間隔無接班,一點留白的機會也沒有。月圓月缺,年復一年,在看似周而復始的循環裏,有細細的皺紋生發,有灰白的頭髮長出,有難以釋放的情緒積壓在胸腔裏,不知不覺便重塑了整張面孔。有朝一日,兩地通關重啟,久違的親友重新聚首,兩兩相望之際,又能在被疫情強行霸佔的漫長時段裏,讀出多少難以捉摸的無可奈何。

最近有朋友問我,隔離在港的日子,你最想念的食物是什麼?

我所想念的食物,哪是一個最字可以了得。

我想念外婆烙的鍋盔,外皮香脆裏瓤軟糯。母親做的涼皮,清爽勁道,調和了麥香和油潑辣子的味道,唇齒留香。嫂子下廚做的涼麵,清爽碧綠的黃瓜絲,拌上多汁的蒜香與陳醋,一口一個夏天。我也想念跟朋友們一起去吃的烤羊肉、滷牛肉、水煮魚、麻辣火鍋,還有我們最愛的小酒館、麻辣乾鍋、鐘樓小奶糕。淺酌慢飲,酣暢淋漓,微醺的滋味,恰如跌跌撞撞的青春,義無反顧,勇往直前。

沒有什麼是比食物更堅固的聯盟。味蕾上達成的共識,宛若一串獨一無二的特別密碼。什麼時候重逢,味蕾上的記憶都會被全部喚醒。就像一起喝過大酒的朋友,喝斷片之前的放浪形骸,不會悉數忘記,下一次逐一復甦的酒後印證,還是實打實的承諾。我們這一代人,是沒有經歷過饑饉,不知道在飢餓面前,人性的脆弱不堪。一個饅頭換一個大姑娘,一鍋稀粥救活一家人,像是在聽說書的編故事,聽遊方藝人拉着三弦唱道情。現實生活裏的掙扎,一不留神就是一輩子。嫁給誰,不是吃糠咽菜委曲求全?娶了誰,不是生兒育女風霜與共?外婆過世了很多年,連一個夢也不曾託付給我。這個僥倖沒有被纏足的小老太太知道,在我的不羈和叛逆裏,掙脫束縛是最大的願望。她唯一能做到的不過是視而不見。很多個寂寂無眠的夜裏,她用一雙溫暖柔軟的手,撫慰我們放下不安漸入夢鄉。案板上,她揉搓擀抻,每一種勁道十足鹹淡可口的麵食,都足以讓我們在整個人生裏回味。記憶裏,她慈愛祥和,一針一線,一顰一笑,都是最溫暖安心的模樣。

無師自通,我學會了蒸涼皮、拌涼麵。專注洗麵筋的時候,濃稠的麵漿蕩漾絲滑,倒在蒸麵皮的模具裏,均勻厚實。只可惜韓國來的麵粉,終究沒有北望神州的飽滿。蒸熟之後,缺少靈魂的韌性,斷成了一小截一小截。涼麵倒是拌得很成功,蒜汁醇厚,黃瓜清幽,只是陳醋欠了一點意思,咂摸不出酸爽之後幽微的甜意。

唯獨那張心心念念麥香濃郁的鍋盔,怎麼也烙不成功。不是麵發得不旺,就是電磁爐火候不均勻。平底鍋裏平攤着的麵餅,周邊一圈還是軟塌塌的,餅心手掌大的那一塊,已經開始發硬發黑。廚房裏升起的焦味,把那股子本來就微弱不堪的麥香,遮擋得氣息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