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如果我要拍一部日本治癒系電影,我會選我家樓下的清漣巷。這是一條商業街,然而沒什麼規模,只是一間接着一間的店面。有的收發快遞,有的賣水果,還有四五間理髮店,兩三家小賣部、雪糕店,五六家菜場。總之,是商業社會的縮寫版。不過,這些門面都不同於大的商業體或連鎖店。這些人沒受過什麼正規的職業訓練,不穿制服,只是些小本經營。可或許如此,他們顯得有血有肉。

如果我要拍,我就打算人為設置一條時間線,比如半年,以我自己為線索,講這條街這半年內發生的事。譬如,那家叫做金沙水果店的老闆娘,有些矮胖,皮膚粗糙,大多數時間都在店裏。每次看到我,就會滿臉堆笑地叫一聲大哥。然後站起身來幫我挑水果。逢到雨天,她會從裏間拿出一把黑色折疊傘,不容分說地塞給我。如果哪天正好我想吃香蕉,而當天的香蕉又不太新鮮的時候,她就直接豪爽地說一句:「不要錢了!」或者:「別買這個,這個放了幾天了。」至於收錢,她從來都是去零收整。

她有一位相當恩愛的丈夫,臉上坑窪不平,比她沉默些。不過或許受了她的影響,遇到客人,他也會笨拙地學着妻子的待客之道。儘管你感受到了他的生硬,可是他卻依然要一樣不落地把這種熱情貫徹下去。

他們就住在蔬果店面的後屋。一天我看到只有老闆娘在,便問她的丈夫。她指指後面,說他早上進貨起得早,這會兒睡着呢。那副心疼的樣子,是真的。還有,水果店老闆娘有個小姑子,今年夏天剛剛考上廈門大學外語系,暑假就來幫工,通常穿一件碎花連衣裙。老闆娘的婆婆有時也來,帶着他們的孩子。

經常去這家水果店,就會看到這些人。然後聽一些他們的新聞,譬如她兒子滿一歲啦,剛會走路,她婆婆剛來不久,他們是安徽人。這一家人是圍繞着水果攤生活的,這是他們一家的生計。然後,穿插着,我還會去別家,比如水果攤不遠的那個早點攤。老闆是山東人,妻子是陝西人,所以他們家既賣涼皮也賣煎餅果子。雖說店面主要靠早點,但他們盤下整個舖子,擠幾張桌椅進去,以防這一天其他時間有人來歇歇腳,吃個涼皮,喝個胡辣湯之類。他們夫妻十分忙碌,天不亮就要起身,可收益也高,每天能賣出六七袋麵粉的量,一年也能掙幾十萬。

或者,我會走到那三家雪糕店,在店裏七八個大冰櫃當中找一個自己想吃的,再拿着去那四五家小菜場買菜。這些菜場雖說在同一條街,卻都不一樣,有的每天清空所有蔬菜,早上貴,下午到晚上愈來愈便宜。有的只有一個空洞口,幾個人在裏面擺地攤。有的比較傳統,是常見的那種小巷菜場,油鹽醬醋和各種蔬菜都擺在架子上,還有一個肉台。一到晚上,一些不知何所來的小販,會在巷口擺個地攤,每人前面只一兩樣菜,掙個零花錢。那時候的巷子,下班的人最多,各個店裏都人進人出,外賣也穿梭不止。在燈火之下格外熱鬧。

在這些地方取完景,我就把它們都按照時間順序接起來,讓各家的故事穿插在一起,再用黃色和綠色為主色調,降低色溫,讓畫面整體偏藍,再調低飽和度,畫面就淡淡的,房子和天都淡淡的。白天安靜,傍晚喧鬧。路燈鵝黃的光在天空的深藍裏升起來,我和這些故事在這樣的氛圍裏,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