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夜景。 作者提供

江 鄰

孤山是位於西湖中的一個小島,面積不大,名氣卻很大。它與同處西湖景區的飛來峰,恰似雙蓮並蒂,在西湖碧水滋養下,一個培育思想的菩提,一個綻放藝術的仙葩。

坐落在孤山上的西泠印社,與飛來峰下的靈隱寺相呼應,成為西湖文化長廊上另一顆耀眼的明珠。在日漸浮躁的社會裏,這家以「保存金石,研究印學,兼及書畫」為宗旨的天下名社,堪稱中國文化人的心靈故鄉。我對它了解越深,接觸越多,高山仰止之情愈濃,竟生出近鄉情怯的感覺。

鬱鬱孤山,俏立於碧波之上,以西泠橋和白堤與陸地相連。提起「孤山」二字,白居易的「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就會從心底冒出來。那是有畫面、有聲音而且有溫度的文字。就像「西泠」這個地名,一聽就能讓人感受到濃濃的文化氣息。而想到江南才女蘇小小魂斷西泠橋頭,香塚蒼苔,又無端有些悵然。

西泠印社的百般風流,一脈神韻,遠不是三言兩語說得了的。為免掛一漏萬,我不在此贅述,只講一則對自己觸動極大且「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的軼事。管中窺豹,以反映西泠印社的水平、成就、精神及其在中國文化傳承史中的地位。

清光緒三十年(1904年),西泠印社創立。一百多年來,西泠印社共經歷了七任社長,分別是:

吳昌碩社長(1913-1927)

馬衡社長(1947-1955)

張宗祥社長(1963-1965)

沙孟海社長(1979-1992)

趙樸初社長(1993-2000)

啟功社長(2002-2005)

饒宗頤社長(2011-2018)

那麼,問題來了:西泠印社創立110多年,有社長的年份不過50餘年。七任社長都享高壽,但好幾位都在耄耋之年才上任,所以任期都不太長。西泠印社社長是終身制,推選社長沒有糾錯機會,故而慎之又慎。

巔峰追求,寧缺毋濫,這才是文化應有的風骨!說到底,西泠印社的鼎鼎名頭不是社長一呼百應帶出來的,而得益於一眾社員辛勤耕耘,癡迷求索,百花齊放。歷任社長固然是泰山北斗似的人類,社員如李叔同、黃賓虹、沈尹默、傅抱石、潘天壽、吳湖帆、陸儼少、陳巨來等等,亦是近百年來文化藝術界的精英。

我同西泠印社的交集,好似君子之交淡如水,自然而清澈。當年在北京與啟功社長有一面之緣,後來在香港又與饒宗頤社長結下一段情誼。最難得的是2018年金秋時節,參加了由香港集古齋和西泠印社共同主辦的一個青年文化交流活動,近距離觸摸西泠印社培養後輩藝術人才的脈動,從中感知薪火相傳的魅力。

今次再來西泠印社,結識了青年篆刻家王臻先生,並獲贈一枚閒章:飲食男女。大俗大雅,返璞歸真。人類全部文明,無不歸於飲食男女的演繹;世間所有藝術,皆是源於飲食男女的昇華。我看王臻先生製印,神情那麼專注,刀法那麼果決,年輕的臉龐透出自信,靈動的雙手像在琴鍵上飛舞彈奏,高山流水,涓涓而出……

西泠不負西湖,西湖亦不負西泠。當你漫步在綠柳婆娑的堤岸邊,沉醉於蘇堤春曉、三潭映月、曲院風荷的婀娜之中,走過許仙白娘子斷橋相遇的傳說,你會由衷感歎:這正是養育西泠藝術的一方水土啊!

那天下午,我跟謝國平先生來到湖畔居。據稱這是杭州最好的茶室,坐落在伸入西湖的一個小半島上,水紋山色,風光盡攬。面對如此佳景,我想這茶室之好,未必在於品茗茶,食茶點,而是臨湖把盞,閒話春秋吧。國平是我相識多年的忘年交,香港商報駐浙江辦事處主任,並在大學兼職教授新聞學。當他以新聞人的眼光、學者的見識,把這片湖、這座城、這煙雨江南向我娓娓道來,我的眼光掠過近前的荷葉,順着蕩漾的碧波,投向湖中的彩船、對岸的亭台、起伏的山嶺,思緒彷彿與前人對接,與他們共同經歷這青山綠水的故事。

這是一片怎樣的山川江湖,讓文如白樂天、蘇東坡,武如岳飛、于謙,都與之結下深厚淵源。平生遊覽湖泊海子不少,盡如人意者,非西湖莫屬。想起來,青海湖、洞庭湖都太大、太原始,極目煙波浩渺,一望無際,似乎少了點韻味。昆明湖、什剎海又太小,太精緻,沿岸景致妙曼,一覽無餘,終究缺了些野趣。只有西湖,大小適中,山水相依,天人合一,妙趣橫生。更有一個個綠島散落湖心,出翠熨波,鶴影翩翩,柳堤荷岸蜿蜒其間,讓人想入非非。

時人形容杭州「三面雲山一面城」,便來源於西湖。西湖北、西、南三面倚山,東面平坦開闊,故而形成水光瀲灧,山色空濛,濃妝淡抹總相宜的至境。水固然一池春光,山卻不是高峰絕壁,而是數十米到數百米錯落有致的山頭,疊巘清嘉,連綿不絕。獨特的地形地貌,讓遊覽西湖變得豐富起來,或盪舟水面,或漫步湖濱,或穿山越林,各有其趣。

有種說法,晴西湖不如雨西湖,雨西湖不如霧西湖,霧西湖不如雪西湖……這繞口令似的表述,無非傳達一個意思,任何時候游西湖都是美的,沒有最美,只有更美。而今天,一次夜登雷峰塔的經歷,讓我忍不住模仿這個句式:日西湖不如夜西湖。

登雷峰塔,本不在計劃中。蓋因置身於後人仿造的古建築,多少都有點穿戲服的感覺,像是在表演。這種感覺不是我喜歡的,每遇類似偽古蹟都敬而遠之。然而,或許是雷峰塔名氣太大,又或許那天酒喝得有點high,反正我跟國平兩人,在關閘之前作為最後一批遊客登上了這座燈火輝煌的「古塔」。和風拂煦,山水一色,環西湖的夜景,層層疊疊,在我們腳下汪洋恣肆地鋪陳開來——

亦濃亦淡夜悠悠 明月半輪上塔樓

光影微醺波不斷 輕搖慢曳繞青洲

多情兒女心難靜 大夢書生意未休

文廟武祠商女墓 千年煙雨一湖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