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檸作客松社書店。
●《花甲錄》插圖。劉蕊 攝
●《花甲錄》

近日,內山完造自傳《花甲錄》由作家劉檸翻譯,理想國推出。在中國,因了魯迅,內山完造及其打造的內山書店有很高的知名度。劉檸寫道,《花甲錄》1960年在日本出版並成為日本現代漢學的經典著作,過去十餘年來,內山完造的諸種著作陸續落地中國,獨不見這部「硬貨」登場。此番付梓,聊補遺珠之憾。●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劉蕊

五月底,劉檸獲邀到鄭州松社書店,暢聊《花甲錄》及其背後的故事。在分享會開始前,劉檸簽完厚厚一摞書後,接受了記者採訪。

劉檸告訴記者,早在20多年前,他就在內山書店買了《花甲錄》這本書,他買的版本是1960年岩波書店出版的,「還挺貴的。」2011年3月,平凡社再版,並編入權威的東洋文庫。

劉檸非常認真地讀過此書,「這本書對於研究者來說是重要史料。內山完造在那個時代接觸到的一些文化人,他與他們的交往與評價都是比較重要的資料。同時,裏面還有很多一手資料,大可以作為破解歷史迷津的重要參考。比如「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等一類公案,內山完造作為親歷者,其記述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但翻譯此書卻並不容易。劉檸花了五六年的時間,輾轉京、滬、深、日、美等地,一直在從事此書翻譯。「一方面是由於拖延症,另一方面確實難翻譯。」劉檸說這主要歸因於內山完造的語言運用。「內山完造是農村出來的,並且是明治末年到了中國,他有很多那個時代特殊的表達。」劉檸說,「不僅有時代落差,還有身份上的複雜性。」在劉檸看來,內山完造既不是典型的商人,也不是典型的知識分子,而是介乎兩者之間。

內山完造最早來到中國是「賣眼藥」的商人,但他骨子裏又不是典型的商人,「都是成天瞎話溜舌、不說謊做不成的買賣,這些是我討厭的首要原因。」內山完造在《花甲錄》中寫道,「假如有不用撒謊也能做生意的話,倒是可以做做看。」他來中國的初衷是抱着以「四寸五」的心態到「四寸」人的社會謀求成功的。也就是說,「以文明國人自居」,但是通過後來的書店經營者背景,內山完造實現了人生轉型,也實現了中國觀的重構。

劉檸評價道,內山完造是在殖民時代擁有超越殖民主義思維的分子之一。「這在帝國主義時代的日本,其實寥寥無幾。」他認為,《花甲錄》不僅是內山完造的個人史——由出生到自上海回國的六十年回憶,從中也折射了從十九世紀末至「二戰」結束的日本現代史、社會世相史和中日關係史。「完造不是歷史家,卻勝似歷史家。完造其人的特殊背景、傳奇經歷和從戰前到戰時上海內山書店巨大的影響力,使這部回憶錄史料滿載。」

「我不曾對先生提供一文錢的援助」

談內山完造離不開內山書店,更繞不開魯迅。在劉檸看來,內山與魯迅是一種相互支持的關係,他們之間有共同事業上的合作,也有很多日常的往來。「魯迅送給內山的東西有二三十件。」兩人會相互贈送禮物。

而內山書店也是劉檸經常待的地方,「到內山書店很親切,有一種回家的感覺。」內山書店作為魯迅生前經常待的地方,或許對魯迅而言也有種「家中會客廳」的感覺,他不僅經常去,甚至連家中的房租和水電費都由內山書店代繳。在魯迅所結識的日本友人中,經內山引薦介紹者,多達160人以上。而魯迅生前唯一為人作序的書,是內山完造的處女作《活中國的姿態》,魯迅逝世後,內山完造是赫然名列治喪委員會的兩位外籍人士之一(另一位是史沫特萊)。內山還出面搭救過被捕的許廣平;郭沫若、陶行知等進步文化人,都曾得到過內山的營救。「毫不誇張地說,內山完造和他的書店,不啻為嚴峻時代中日關係最堅實的橋樑。」

劉檸說,內山書店超出了純書店的範疇,頗有種今天咖啡書店的味道,在那時就相當文藝範兒了。事實上,內山書店不僅是當時中國最大的人文書店之一,而且兼營出版。店中附設的茶座,即文藝漫談會,由中日兩國的作家文人「輪流坐莊」。「書店提供的左翼進步書籍,是中國知識界了解世界的窗口,不折不扣的文化重鎮。據不完全統計,僅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由中國左翼作家翻譯出版的外國文藝書籍中,原版書源自內山書店者,逾三百三十種。」

「我的歷史不能是謊言,不能是騙人的東西。」內山一直強調這一點。在回憶與魯迅的關係時,內山還在書中特別澄清說,「先生去世後,中國部分雜誌寫我如何在經濟上資助先生,這種說法,是對魯迅先生的冒瀆。我不曾對先生提供過一文錢的援助。應該說,這也是先生傑出的地方。不論什麼時候,只有先生把錢寄存在我處,而向我借款之事則一次都沒有。有時覺得先生可能也有困難的時候,但我擔心會有損於先生,所以也從未提起。」

受魯迅美學觀影響

從某些方面來說,魯迅和內山也架起了一座中日美學交流的橋樑。

據了解,日本美學對於早年留學日本的魯迅來說,構成了魯迅此後美術活動的源泉之一。魯迅還因版畫運動大量收集日本浮世繪。在書中,內山回憶了幫魯迅做的關於木版畫的展覽。「魯迅先生對文化方面的各種事物,都獨具慧眼。先生關注木刻,從很早時候起便收集了許多優秀作品。每每觀賞,我都會被那些雖然只有黑白線條,但卻氣場十足的畫所深深吸引,覺得越來越有意思。」令內山比較得意的還有新木刻《引玉集》,「這本畫集實際上由我承接,初版的五百本馬上就售罄了,繼而再版、三版,各加印了五百本。說來真令人神清氣爽,我既爭得了面子,書價也很便宜。」

而浸淫日本文化多年的劉檸也說道,魯迅對其本人的影響在於他的美學觀。劉檸說,日本最令其迷戀的部分就是跟美學相關的。劉檸是北京人,大學時代放浪東瀛,後服務日企有年。先後出版《竹久夢二的世界》《東京文藝散策》《這麼多年了,我們還是不懂日本》等著譯十餘種,主編《東方歷史評論》日本特輯。

劉檸此前多參與中日關係的討論,但接下來,他會逐漸淡出這方面的討論。「人生有限,還是要做最讓自己覺得吸引你的,你最迷戀的部分。」因此,劉檸打算寫寫日本的浮世繪、攝影、設計、建築等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