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文在新書發布會現場。 人民文學出版社提供

第七屆魯迅文學獎得主、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散文家李修文的新作《詩來見我》日前正式面世。

「中國的詩歌傳統強調的是肯定正常人的正當生活,肯定每個人在日常生活中遭遇的麻煩、苦難,以及對這些麻煩和苦難的承受,或者說是可能的超越,正是這些東西構成中國古代詩歌乃至中國古代社會倫理的一個基本的尺度。」對於李修文來說,詩歌就是我們的「文風」,「總有那麼一兩句古詩詞會破空而出,來印證我們當下的某個關口和要害。」●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劉蕊

是疫情促成了李修文的這本新書。

《詩來見我》所收錄作品,大部分完成於2020年春天,最早以「詩來見我」專欄的形式刊登在《當代》雜誌上,後陸續在國內各大文學刊物上發表,後結集成書。

身為湖北省作家協會主席的李修文坦言,寫這本書雖然醞釀很久,但終於動筆還是源自去年那場疫情,「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他說自己雖然一直有這樣一個想法,並為此做了很多功課,比如研究僧詩、禪詩,但最重要的一個契機還是跟去年發生的疫情有關係。

「昔日戲言身後事,今朝都到眼前來。」疫情期間,李修文相約和朋友去打魚,結果打了半天一條沒打,最後還是這個朋友的兒子從陽台上扔下來兩綑青菜。在回去的路上,李修文就想到了偉大的杜甫。「無論你行走在什麼樣的時刻,那個總是行走在你的身邊,有的時候像我們的父親,有的時候像我們的兄弟,有的時候像我們的窮親戚,但是時刻見證我們生活的杜甫。」

就在那個時刻,杜甫的詩「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跑」到李修文的面前;就在那個時刻,《詩來見我》誕生了。「我在那一時刻找到了要去寫它的最根本的詞彙,因為漫長的中年,終將使我們在青春時遙想的一切水落石出,就好像登上泰山之巔的杜甫,他也不會想到在若干年以後,在遙遠的湖南江水當中,有一條小舟在等他,最後他會死在這條船上。」

「亦如今天,無論我們的生活到底經歷過什麼樣的塑造,我們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的中年,實際上都在青年讀到那麼多的古詩詞中得到了某種印證。」李修文說,自己在年輕時代一直特別盲目,寫了一些小說,想寫得更好,但是很顯然又寫不好,於是跑出去做了很多別的事情。越是心有不甘,越是四處奔走,他越來越感覺到中國詩詞的好,那些詩詞再也不是一句兩句的所謂的好詞好句,它變成像身份證一樣的東西,無論走到哪裏都有那麼一兩句話等待來指引、印證你。「想要改變你的語言,首先要改變你的生活。」李修文說,不論是《詩來見我》還是《山河袈裟》或是《致江東父老》,他都一直在不斷地在用一己之力寫這麼一句話。

因為將自身的生命際遇摻糅進去,《詩來見我》中的詩句便不再限於意境中的優美,而是與命運融合時的「如是我聞」,亦或是「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時的頓悟。在這本書中,古典詩詞由遠走近,由古向我,由物及心,比坐在花前月下、歲月靜好中讀到的唐詩宋詞更透徹、更貼己,為中國文學、世間蒼生帶來蒼涼而熱烈、細膩而磅礡的意象、情感、力量和美。

到詩歌裏見相似的命運

李修文說,「詩來見我」還有一個意思,就是想要去詩裏發現自己,「詩來見我」可以等同於實現的「現」——「詩來現我」。「無論在什麼樣的時刻,總會有一句、兩句詩歌見證我們的此時此刻。當我越來越深刻感受到這種詩詞的力量之後,我也想說服自己,也想安頓自身,我特別想到詩歌裏找見那種相似的命運,以此來找見我自己。」

正如李敬澤所說的,李修文把命放在了詩裏。李修文說,這本書的大部分文章都寫於疫情剛剛發生的時候。「比如我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我母親,我非常想她,而且在疫情當中我們分隔在兩個城市,所以我梳理古詩詞裏關於母親的那些句子。」他還談到樓下的花花草草,不斷去消毒,他就想消毒的時候花兒可能會死掉。李修文平常沒有那麼傷春悲秋,但是在當時的遭遇底下,古詩詞裏很多關於花朵的語句自然湧過來。「所以從這個意義來講,也證明了『詩來見我』,是那些描述過花朵、母親、生老病死的那些詩句化作我現實境遇的一部分來找見我。」

與其說是寫詩,不如說是寫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李修文的出發點並不是哪句詩的意境更高,而是作為一個普通人,活在日常生活當中,「我所遭遇到的那些問題,我所遭遇的那些處境,到底在哪些詞彙上,在哪些處境上,和前輩詩人們寫過的詩詞有重合,我就選擇了去寫。」

在這本書中,作家沿隨心而至、迎面而來的古人詩句,向歷史更深處行進。走進杜甫、白居易、劉禹錫、元稹等人的世界,寫他們人在江湖的無奈與感嘆,寫他們猶在籠中的掙扎與艱辛。不僅展現了這些詩句的心血與道路,更體悟出了他們意在言外的人生感懷。與此同時,作者也在用古詩註釋每一條赤誠性命。他懷對命運的敬與念、忍與願,讓讀者看到了一個又一個實實在在的普通人,作者與他們一同在大地上為活計奔波,在注定了的灑淚之時,在胼手胝足的行旅中,使路人成友人,又使友人成過命的兄弟。當他們面對親情與離別時,那些詩句又化為淚水,滋潤心間。

只要在寫作都是「爺青回」

《詩來見我》的發布會現場,李修文還回應了他對網絡熱詞的理解,「只要在寫作都是『爺青回』」他笑造句。

在李修文看來,網絡熱詞和中國古典詩詞之間不太形成一個對比關係。「今日的網絡熱詞反映了我們此時此刻的許許多多的各個年齡層人的內心的存在,而且它是沸騰的,不斷及時地正在發生。而古典詩詞在相當程度上已經成為我們的某個遺產,它不能再發生改變,它的唯一改變就是在每個人對它的認知當中發生改變。」李修文說,是創造力讓我們找到那些詩,讓它有了新的意義,或者讓它在我身上產生新的延展。

他也坦言,不會從網絡熱詞中受到文學創作的啟發。「文學需要時間來沉澱,有許許多多的元素來決定它是否有寫作的必要,就好像這本書《詩來見我》,首先我們的歲月、歷史時間沉澱出來那麼多詩句,來到個人的命運視線裏,所以網絡熱詞可能還需要更長的時間來產生出它真正的屬性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