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呆呆

冬末時在菜地的各個角落裏撒下了一些豌豆種子。

開春後,隨着天氣愈來愈暖和,豌豆們迅速地發了芽,每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了起來,還沒來得及吃上兩茬豆苗,藤蔓就已經裊裊婷婷地長到了一米多高,纏到了給它們搭的架子上,一天不下地去看,又已經渾身掛滿了晶瑩剔透的小白花,散發着淡淡的花香。再一天沒有去看,嬌嫩的小豆角便碧綠油亮地從稍有些枯萎的花心裏冒了出來,微風拂過時,豆角們在陽光下微微地顫抖着,像是都在樂不可支地笑。

種了許多年的花草和蔬菜,這卻是我第一次在自己的園子裏種豌豆。大抵是因為豌豆留在我的記憶裏的片段多是不愉快的。

幼時我和弟弟一起隨母親在鄉下生活了一段時間。我們的住所離別的村民家很遠,周圍除了一個大水庫便是無數的水稻田,母親擔心年幼的我們的安全,去生產隊上工之前總要囑我帶好弟弟,不要到處亂跑。然而孩子們總是坐不住的,等母親出了門,我便帶着弟弟到後山去玩。後山其實就是個矮矮的小山坡,對於當時僅兩三歲的弟弟和四五歲的我來說,邁着小短腿,幾分鐘就能爬上山頂。

春天,漫山都是傻綠傻綠的小麥苗,還有每天都在瘋長,每天都能看得到變化的豌豆苗。我和弟弟每天樂此不疲地爬上山,就是為了看豌豆苗一天天地長大,看它們開花,看豆角一個個地從花心裏冒出來,一點點地長大。雖然母親告誡過我們,生產隊的豆角是不能摘來吃的,但是飢餓和新鮮食物的誘惑還是讓年幼的我在忍了又忍之後,還是忍不住摘了兩隻豆角,一隻給弟弟,一隻自己迫不及待地放進嘴裏品嚐那帶着青澀的卻又鮮甜的味道。結果豆角在嘴裏還未咀嚼兩口,一個大巴掌就落到我的臉上,青綠的豆角汁混着紅色的鮮血從我的嘴角流了出來,一起流下來的還有滿臉驚嚇和委屈的眼淚。那一巴掌是路過豌豆地的村民打的。

後來豌豆成熟了,生產隊給每家每戶都分了一些,母親再去上工的時候,就給我和弟弟一人抓一把鹽水煮的豌豆,把大門鎖上,讓我們坐在院子裏吃。豌豆吃完了很久,母親還沒有放工,飢餓的我們忍了又忍,忍不住就派了體形較小的弟弟從門縫裏鑽進去再拿一些豌豆出來吃。結果弟弟因為身體小,腦袋卻比較大,往屋裏鑽的時候在門縫裏卡了半天。好不容易爬進去了,抓了豌豆從門縫裏遞給我,姐弟倆便隔着大門,一面吃一面哭,一面哭又一面吃。然而豌豆的體積有限,數量有限,再吃,肚子還是餓的。我自未成年便知道珍惜食物,節約糧食,大抵就是因為幼時曾為豌豆流過的那些淚。

近日看到許多報道,因為疫情的發展,全球的糧食開始出現減產,糧食的緊缺愈發地嚴重。而沒有經歷過糧食危機的人,大抵是不會理解為什麼當年一個成年人會因為一隻豌豆角去打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再讀曹植的《七步詩》,看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時候,會換個角度再看,當某一天我們再度面臨飢餓時,還有豆子可以吃,可以「煮豆燃豆萁」,也算是一種幸運了。